训练室的空调滤网该换了。
沈砚盯着屏幕右下角跳动的帧率数字，鼻尖萦绕着一股陈旧的灰尘味。冷光灯在他手背上投下苍白的光，静脉像冻僵的青蛇，盘踞在过于瘦削的手腕上。机械键盘被敲击得发出脆响，他操控的暗夜猎手正沿着河道潜行，耳机里传来队友压低的呼吸声。
“中路河道草有视野，”队长老K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沈砚，你绕后，我逼他们闪现。”
沈砚没应声，指尖在鼠标上微微发力。暗夜猎手的箭羽擦过墙沿，精准钉进草丛里——那里果然蹲着对方的辅助。系统提示“已发现敌方单位”的瞬间，他已经按下E技能，将人推到墙上接平A，整套操作行云流水，甚至有余裕往斜后方退半步，躲开对方打野的突袭。
“漂亮！”老K的欢呼炸响在耳机里，“这反应速度，还是人吗？”
沈砚扯了扯嘴角，没接话。屏幕上的击杀提示还在闪烁，他却突然觉得一阵莫名的烦躁。余光瞥见桌角的药瓶，透明玻璃瓶里的白色药片滚了滚，像在嘲笑他此刻的平静是伪装的。
【心率138，肾上腺素分泌峰值超过阈值，躁期特征显现。】
脑海里的电子提示音刚落，训练室的门被推开了。风裹挟着外面的热意涌进来，吹得沈砚额前的碎发晃了晃。他下意识地往阴影里缩了缩，手指攥紧鼠标，指节泛白。
来人穿着黑色连帽衫，帽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下颌。他拖着个半人高的电竞箱，滚轮碾过地板的声音在安静的训练室里格外清晰。经理阿哲跟在后面，脸上堆着过分热情的笑：“给大家介绍下，这是新来的打野，林野，刚从北美赛区转会过来，以后就是咱们Team Wolf的核心野辅了。”
被称作林野的人抬起头，目光扫过训练室。他的眼睛很亮，像淬了冰的黑曜石，落在沈砚身上时停顿了半秒——那时候沈砚正低头去够桌角的药瓶，动作仓促得像在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沈砚，”阿哲拍了拍沈砚的肩膀，力道不轻，“你带林野熟悉下环境，他住你隔壁房间。”
沈砚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他站起身，椅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林野已经把电竞箱放在了靠窗的空位，正弯腰拆包装，黑色卫衣的领口往下滑了些，露出锁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
“这边走。”沈砚的声音很淡，转身时差点撞到门框。他的平衡感总是这样，躁期时像踩在棉花上，郁期时又重得抬不起脚。
林野跟在他身后，没说话。走廊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昏黄的光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不远不近，像隔着条无形的河。沈砚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不是市面上常见的男士香水，而是种清冽的草木香，像雨后的森林。
“你的房间。”沈砚停在203门口，钥匙卡递过去时指尖发颤。他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尤其在陌生人面前。
林野接过钥匙卡，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他的皮肤，冰凉的触感让沈砚猛地缩回手。“谢谢。”林野的声音比想象中低沉，带着点没褪尽的沙哑，“刚才训练赛，你的暗夜猎手很厉害。”
沈砚的背僵了僵。他以为这人全程都在看手机，没注意屏幕上的操作。“一般。”他含糊地应了句，转身想走，却被林野叫住。
“你在吃拉莫三嗪？”
沈砚猛地转过身，眼里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药瓶上的标签明明朝里，这人怎么会知道？林野指了指他的手腕，那里有片淡红色的药疹——拉莫三嗪的常见副作用。“我母亲是精神科医生。”林野解释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这种药常用于双相情感障碍的维持治疗。”
空气瞬间凝固了。训练基地的走廊总是很安静，空调外机的嗡鸣从窗外传来，像只蛰伏的虫。沈砚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刺痛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关你屁事。”他丢下这句话，几乎是逃也似的回了自己房间。
202房间里一片漆黑。沈砚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黑暗像潮水般涌来，将他吞没。书桌上的药瓶倒在一边，白色药片滚了满地，有的掉进床底，有的卡在地板缝里，像星星的碎片。
【躁期症状加剧，建议立即服用药物。】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附带心率监测图，波动曲线像座陡峭的山峰。
沈砚没动。他盯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光，想起林野锁骨上的疤痕，想起那人说“我母亲是精神科医生”时平静的语气。记忆突然不受控制地翻涌——十二岁那年，父亲把诊断书摔在他脸上，西装上的古龙水味混着酒气，恶狠狠地骂：“双相情感障碍？沈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疯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亮着“父亲”两个字，像块烧红的烙铁。沈砚摸索着掏出来，直接按了关机。黑暗里，他蜷缩成一团，膝盖抵着下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沈砚？”是林野的声音，很轻，“我煮了点粥，你要不要……”
“滚！”沈砚吼出声，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别来烦我！”
敲门声停了。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沈砚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地感到一阵空落。他慢慢爬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训练基地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洒在楼下的草坪上，林野正站在那里打电话，侧脸被灯光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他在跟谁说话？母亲吗？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有家人关心吗？
沈砚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躁期的兴奋感和郁期的绝望感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像冰火两重天。他抓起桌上的水杯砸向墙壁，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没有敲门，而是直接用钥匙卡刷开了门。林野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个保温杯，看到满地的狼藉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
“出去。”沈砚的声音冷得像冰。
林野没出去。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药片，动作很轻，像在处理易碎品。“粥快凉了。”他把保温杯放在桌上，推到沈砚面前，“是南瓜小米粥，养胃的。”
沈砚看着他的动作，突然觉得很累。躁期的精力旺盛像潮水般退去，疲惫感如影随形。他盯着林野的手，那是双很适合打游戏的手，指节分明，指尖有薄薄的茧，捡药片时格外稳。
“你到底想干什么？”沈砚的声音低了很多。
林野把捡好的药片放进空药瓶，拧上盖子放在桌角。“不想干什么。”他抬起头，目光在昏暗中格外清晰，“只是觉得，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沈砚愣住了。这句话很普通，却像颗石子投进他死寂的心湖，荡开圈圈涟漪。他见过太多同情的眼神，听过太多虚伪的安慰，却第一次有人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林野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关门声很轻，几乎听不见。沈砚盯着桌上的保温杯，南瓜的甜香从缝隙里钻出来，钻进鼻腔，竟奇异地压下了些反胃感。
他慢慢爬起来，走到桌边打开保温杯。小米粥熬得很稠，南瓜块炖得软烂，温热的液体滑进喉咙，暖意从胃里蔓延开来，一直传到四肢百骸。
窗外的天快亮了。远处的写字楼亮起零星的灯，像尚未熄灭的星辰。沈砚喝着粥，忽然想起林野操控的打野英雄——刚才训练赛的回放里，那人的盲僧总是能精准地出现在最需要的地方，踢回对方C位时，操作果断得像在燃烧自己。
手机在桌角震动了一下，是经理阿哲发来的消息：明天上午十点，和林野打一场solo赛，让他熟悉下你的风格。
沈砚看着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他拿起空了的保温杯，走到门口，轻轻放在林野的门把手上。然后回房，打开电脑，调出暗夜猎手的训练数据。
冷光灯再次亮起，照亮他眼底的光。那光里有压抑的野火，有蛰伏的冰，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对明天的期待。
【检测到心率逐渐平稳，当前状态：轻度躁期向稳定期过渡。】系统提示音柔和了些，【建议进行15分钟的基础操作训练，有助于巩固情绪。】
沈砚没理会系统提示，直接开了自定义房间。屏幕上的暗夜猎手站在泉水里，周身环绕着淡淡的蓝光。他操控着英雄走到中路，对着假人开始平A，机械键盘的敲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规律得像心跳。
明天的solo赛，他不会输。无论是游戏里，还是这场与自己的战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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