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红灯亮到第二天清晨。
沈砚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带血的银戒指。戒面的盲僧法杖硌得指腹生疼，像林野昨晚倒在赛场时，最后望向他的眼神——没有责备，只有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林野腕部神经二次撕裂，手术难度较首次提升40%，预后评估降级为“谨慎乐观”。沈砚抑郁症状持续加重，自伤风险指数76%，需24小时监护。】系统光屏的蓝色曲线像条冻僵的河，每一次波动都带着碎裂的声响，“检测到沈砚持续低语‘对不起’，语言重复率超过病理阈值。”
护士来换输液袋时，沈砚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输液管里的液体顺着管壁往下滴，在他眼里变成了赛场掉落的血珠，一颗一颗砸在白瓷砖上，晕开刺目的红。“他会好的，对吗？”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就像上次那样，他会好的。”
护士的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左手腕上——红绳不知何时断了，只剩下道浅浅的勒痕。“林先生的手术很顺利，但神经恢复……”她顿了顿，把温热的牛奶塞进他手里，“你先照顾好自己，才能等他醒过来。”
牛奶的温度透过纸杯传过来，像林野从前递来的奶茶。沈砚的指尖突然剧烈颤抖，杯子“哐当”一声摔在地上，乳白色的液体溅在鞋面上，像被打翻的草莓酱。这个声音让他猛地蜷缩起来，额头抵着膝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是七年前在精神病院，医生夺走他美工刀时，他发出过的声音。
“沈砚？”
熟悉的声音带着术后的虚弱，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混沌。沈砚猛地抬头，看到林野躺在推床上，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被吊在胸前，左手却固执地伸着，指尖在半空中微微颤抖，像在抓什么。
“别碰他！”沈砚突然跳起来，却在靠近病床时猛地顿住。他看着林野苍白的脸，纱布边缘渗出的淡粉色药渍，突然想起自己在走廊吼的那句“你不需要装可怜”——那句话像把生锈的锯子，此刻正反复拉扯着他的神经。
林野的指尖停在离他胸口三厘米的地方。呼吸面罩里溢出的白雾模糊了他的眼神，却能看到睫毛上沾着的湿意。“戒指……”他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含混不清，“戴着……”
沈砚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疼得喘不过气。他颤抖着把戒指套回林野的无名指，尺寸依旧刚好，却在碰到对方皮肤时，被猛地攥住。林野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气，像在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别走。”林野的嘴唇贴着面罩动了动，声音轻得像缕烟，“我不怪你……真的。”
这句话让沈砚的防线彻底崩塌。他蹲在病床边，额头抵着林野没受伤的左手，眼泪砸在对方的手背上，和未干的药渍混在一起，咸得发苦。“是我不好。”他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林野的床单上，像两颗靠得很近的草莓，“我不该停药，不该冲你发脾气，不该……”
“嘘。”林野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动作迟缓得像电影慢镜头，“听……”
沈砚屏住呼吸。监护仪的滴答声里，隐约传来训练室的键盘声——是他的幻觉，却清晰得像在耳边。他想起第一次和林野打配合时，对方的盲僧总在他补刀的瞬间清掉河蟹，技能音效重合的刹那，像两滴落在水面的墨，慢慢晕成同一个圈。
“听到了吗？”林野的声音带着笑意，呼吸面罩上凝起薄薄的水雾，“我们的回声……还在。”
张医生来查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沈砚趴在病床边，左手被林野攥在掌心，右手紧紧抓着对方没受伤的手腕，像两只在寒冬里互相取暖的鸟。她在病历本上写下“阈值共鸣强度：微弱恢复（15%）”，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里，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会诊时，沈砚说“我怕我的病会拖累他”，林野说“我怕我的手护不住他”。
原来有些恐惧，从一开始就刻在了骨头上。
傍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林野的纱布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沈砚用棉签蘸着温水，轻轻擦拭他左手的指缝——那里还沾着赛场的灰尘，像他们共同走过的路，布满了看不见的砂砾。
“草莓园的老板说，”沈砚的声音很轻，像在说给空气听，“最后一茬果熟了，他替我们留着最大的那颗。”
林野的手指动了动。沈砚的指尖突然被轻轻勾了勾，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眼睛一亮——是右手！虽然只是无名指的微弱颤动，却比任何系统提示都更让他心安。
“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摘。”沈砚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受着那道疤痕的起伏，“摘完了就去训练室，你用左手教我打野，我教你用右手补刀，像两个刚入行的新人。”
林野的睫毛颤了颤，呼吸面罩里溢出的气流变得平稳。沈砚知道他听进去了，就像他总能听懂赛场里那些没说出口的信号——打野在河道插眼的位置，是“我在”；辅助往草丛走的步伐，是“别怕”；而此刻林野掌心传来的温度，是“等我”。
【林野右手出现神经反射，沈砚抑郁指数降至41%，阈值共鸣强度：缓慢回升（28%）。】系统光屏的绿色曲线像条初春的溪流，带着迟疑的暖意，“建议持续情感联结刺激，促进双向康复。”
沈砚关掉了光屏。他看着林野沉睡的脸，右手的纱布在夕阳里泛着柔和的白，像覆盖着层薄雪的草莓苗。他知道，裂痕不会消失，回声也未必总能重合，但只要他们还握着彼此的手，那些散落的碎片就总有一天能重新拼凑——不是回到过去的模样，而是带着伤痕，长成更坚韧的形状。
病房的灯光渐渐亮起时，沈砚把自己的左手腕凑过去，让林野的银链和自己断裂的红绳轻轻相碰。金属与棉线的摩擦声里，他仿佛听到了遥远的回声——是赛场里那些错过的技能，是草莓园里同步的采摘声，是他们跌跌撞撞走过的路，终究在病房的寂静里，找到了新的节奏。
夜还很长，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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