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代码与新芽

第三次手术后的第七天，林野的右手依旧没有知觉。

沈砚坐在病床边，指尖捏着支红外照射笔，光束在对方手背上的疤痕上缓缓移动。那道沟壑里还残留着手术缝合的线头，像段错乱的代码，无论怎么调试，都无法输出预期的指令——系统光屏已经连续三天弹出红色警告，神经传导信号始终停留在“微弱”区间。

【林野右手神经再生速度低于临床阈值62%，现有治疗方案有效率评估：11%。检测到沈砚持续注视系统药物库，非常规用药查询频率达23次/小时。】光屏的蓝色字体突然闪烁，“警告：系统储备的神经再生药剂为实验性药物，未通过临床伦理审核，强制使用可能导致不可逆损伤。”

沈砚的指尖在光屏上悬了很久。药物库的三维模型里，那支银灰色针剂泛着冷光，标签上的分子式像串复杂的技能代码——这是系统权限里最后一道“后门”，张医生曾说“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碰”，可现在，林野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连梦里都在喊“我的手”。

“在想什么？”林野的声音从枕边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的左手摸索着抓住沈砚的手腕，掌心的温度比输液管里的液体更凉，“又在看你的小屏幕？”

沈砚猛地关掉光屏。林野的目光落在他颤抖的指尖上，突然笑了笑，用左手笨拙地摸向床头柜——那里放着个草莓形状的握力器，是沈砚昨天买的，红色的塑料壳上还贴着张便签：“今天的目标：捏响第一声。”

“你看。”林野的左手握住握力器，指节用力时，却只让塑料壳微微变形，连最轻微的“咔哒”声都没发出，“左手都比不过从前的右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的语气带着自嘲，眼神却飘向窗外——那里的草莓园已经搭起了防寒棚，像座沉默的纪念馆。

沈砚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看着林野把握力器放回原位，左手在床沿反复摩挲，突然想起系统药物库的说明：“实验性神经再生药剂，可通过阈值共鸣同步传导，药物效力随共鸣强度提升而倍增。”

这意味着，他要和林野共享药效，也要共享风险。

深夜的病房很静，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沈砚看着林野沉睡的脸，右手的纱布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像株被冻僵的草莓苗。他悄悄调出系统光屏，指尖在“确认使用”按钮上停了三秒——像当年在赛场，他按下闪现前的犹豫，却比任何一次操作都更坚定。

【神经再生药剂准备就绪，共鸣同步接口已激活。请将注射端连接至双方神经接口——警告：药物副作用包括但不限于：剧烈疼痛、神经紊乱、阈值共鸣过载。】

沈砚的指尖刺破自己的左手腕，将接口贴在旧伤的疤痕上。当银灰色针剂刺入林野右手背的瞬间，他听到对方闷哼了一声，睫毛在眼睑上剧烈颤抖，像被踩进泥土的草莓叶。

疼痛在三秒后爆发。

沈砚感觉有无数根烧红的针，顺着神经脉络往上爬，从手腕到心脏，再蔓延至四肢百骸。林野的手突然攥紧，指甲深深掐进他的掌心，血腥味混着药物的金属味在口腔里炸开，像赛场掉落的血珠和键盘的铁锈味。

【阈值共鸣强度：100%（过载）。药物传导效率：97%。林野右手神经信号强度骤升，突破临床阈值！】系统光屏的绿色曲线像道惊雷，在视野里炸开刺眼的光，“警告：神经放电频率异常，可能导致永久性运动障碍！”

“林野！醒醒！”沈砚的声音被疼痛撕裂。他看着林野的右手突然剧烈抽搐，纱布下的肌肉在皮肤下游走，像有无数条小鱼在疯狂游动，“跟我说话！说我们第一次夺冠的事！说你踢回对方ADC的那个闪现！”

林野的眼睛猛地睁开。他的瞳孔里布满血丝，右手却在抽搐中慢慢抬起，指尖颤抖着，准确地抓住了沈砚的手腕——这个动作笨拙而坚定，像康复训练时，他无数次试图抓住悬在空中的草莓。

“疼……”林野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在看到沈砚同样痛苦的表情时，突然咬住嘴唇，“但……有感觉了……像有蚂蚁在爬……”

沈砚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他看着林野的右手食指，在月光下微微弯曲，幅度很小，却比任何冠军奖杯都更让他颤抖。药物的副作用还在肆虐，两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疼痛像条纽带，把彼此的神经牢牢捆在一处，疼得越狠，握得越紧。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药物终于代谢完毕。

沈砚瘫坐在地上，看着林野的右手——纱布已经被冷汗浸透，却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张开，又缓缓攥紧。虽然动作迟缓，指节的弧度却清晰可见，像朵在寒冬里艰难绽放的花。

“你看。”林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他的右手慢慢抬起，指尖在沈砚左手腕的旧伤上轻轻碰了碰，“它……记得回家的路。”

张医生来查房时，手里的病历本差点掉在地上。肌电图显示，林野的右手神经传导速度已经恢复至术前60%，这个数字像个奇迹，让她反复确认了三次，才在报告上写下“原因待查”。只有沈砚知道，系统光屏的药物库已经空了，那道“后门”永远锁死，而他的左手腕上，多了道新的针孔，像个沉默的勋章。

林野出院那天，草莓园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沈砚推着轮椅穿过大棚时，林野突然从轮椅上站起来。他的右手扶着防寒膜的支架，指尖在塑料布上轻轻划过，绒毛扫过皮肤的痒意里，混着泥土的腥气和雪的凉——这些久违的触感，让他突然笑出声，像个拿到新玩具的孩子。

“摘那颗。”林野的右手指向最高处的草莓，红色的果实上落着层薄雪，像颗裹着糖霜的星星。他的指尖碰到果蒂时，沈砚下意识地想帮忙，却被他轻轻推开。

“咔嚓”一声轻响。

草莓稳稳落在竹篮里，沾着的雪粒在两人手背上融化，像颗小小的星子。林野的右手微微发颤，却在抬起时，准确地把草莓递到沈砚嘴边，掌心的温度比阳光更暖，虎口处的疤痕在摩挲时，只剩下温柔的涩。

【林野右手功能恢复至术前89%，系统实验性药物副作用：未检测到。沈砚与林野阈值共鸣强度：完美（动态平衡）。】系统光屏的绿色曲线像条奔流的河，“最终评估：阈值共鸣不仅是同步，是愿意为彼此，踏入未知的险地。”

沈砚关掉了光屏。他看着林野右手背上的疤痕，那里的皮肤已经变得柔软，像被春风拂过的土地。雪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很快化成了水，顺着指缝往下滴，在冻硬的泥土上，晕开小小的圈。

他突然明白，所谓的“治愈”，从来不是系统代码般的精准，是两个不完美的人，愿意用彼此的伤痕当药引，在疼痛里开出新的花。就像此刻，他们的手紧紧相握，旧伤叠着新痕，却在雪地里，握住了属于自己的那颗草莓——带着霜的凉，和阳光的甜。

大棚外的雪还在下，却挡不住泥土里，悄悄萌发的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