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桂花味钻进窗缝时,马嘉祺正在批改上周的作文。红笔尖在纸上顿了顿,他看着眼前这篇字迹潦草、通篇只写了三百字的《我的理想》,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
作文本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刘耀武”三个字,旁边还画了个不成形的奥特曼。
办公室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时,马嘉祺正准备在评语栏写下“请于周三前重新完成”。他抬头的瞬间,看见一个身影逆着走廊的光站在门口,军绿色的作训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领口微敞着,喉结在滚动时带起一截清晰的锁骨。
来人比办公室门框还要高出小半头,肩背挺得笔直,站姿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端正,却又浑身透着股生人勿近的锐利。他扫了眼墙上的门牌,目光最终落在靠窗的那个身影上。
“马嘉祺老师?”
声音比想象中沉,带着点未经修饰的沙哑,像磨砂纸蹭过木板。马嘉祺放下笔站起身,注意到对方胸前的姓名牌——刘耀文,上尉军衔的字样在午后光线下泛着冷光。
“我是。”马嘉祺指尖在桌沿轻轻点了点,目光平和地迎上去,“请问您是?”
“刘耀武的家长。”刘耀文的视线掠过桌上摊开的作文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犯什么事了?”
这语气算不上冲,却带着种审视的意味,像在评估什么需要处理的突发状况。马嘉祺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练习册,翻开夹着便签的那页,上面是刘耀武昨天在课堂上画的涂鸦——一个穿着军装的火柴人,正举着枪对准旁边标着“马老师”的小人。
“也不是什么大事。”马嘉祺的声音很稳,带着常年跟学生打交道的耐心,“只是上课多次走神,作业完成度不高,昨天还在练习册上……”他顿了顿,把练习册推向对方,“画了这个。”
刘耀文垂眼去看。纸面被铅笔涂得乱七八糟,那个代表“马老师”的小人被画成了哭脸,头顶还被画上了奇怪的螺旋。他指尖在纸页边缘捏了捏,指节泛白。
“抱歉。”他抬眼时,眼神比刚才沉了些,“我会教育他。”
“教育不是目的。”马嘉祺摇摇头,从笔筒里抽出一支蓝色水笔,在便签上写下一串号码,“刘耀武这学期注意力很不集中,有时候会趴在桌上发呆。我想知道他家里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变动?”
刘耀文的目光落在那张便签上,又迅速移开,落在马嘉祺的袖口。对方穿着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的小臂线条干净,手腕上戴着块简单的石英表,秒针正不紧不慢地走着。
“没有。”他回答得很快,快得像是在回避什么,“是我没管好孩子。”
马嘉祺没错过他瞬间紧绷的下颌线。他见过太多家长的反应,敷衍的、暴躁的、愧疚的,眼前这个人却像块裹着冰的石头,坚硬,且拒人于千里之外。
“刘先生,”马嘉祺把便签推得更近了些,指尖几乎要碰到对方的手背,“我是刘耀武的班主任,也是他的语文老师。他才十岁,很多情绪不会说,但会表现在行为里。如果您方便的话,我们可以找个时间详细聊聊,不一定非得是在办公室。”
桂花的香气又浓了些,混着马嘉祺身上淡淡的墨水味,像一层柔软的网,试图裹住什么。刘耀文往后缩了缩手,像是被这过于温和的气息烫到。
“不必了。”他拿起那张便签,折了两折塞进裤袋,动作利落得像在执行什么指令,“我会让他把作业补完,以后不会再在课堂上胡闹。”
说完,他转身就走,军靴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笃笃的声响,节奏快得不容置疑。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住,却没回头。
“刘耀武母亲走得早,”他的声音隔着几步的距离传来,带着点被风刮散的冷意,“我是他哥,刘耀文。”
门被带上的瞬间,马嘉祺才发现自己握着笔的手有些发紧。窗外的桂花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碎金。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想起刘耀文转身时,后颈露出的一小片皮肤,以及那身军绿色作训服上,若有似无的、类似硝烟的冷硬气味。
放学铃响时,马嘉祺在走廊上遇见了刘耀武。小男孩背着过大的书包,低着头踢着墙根走,像只受惊的小兽。
“耀武。”马嘉祺喊住他。
刘耀武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手不自觉地抓紧了书包带。
“你哥……来接你了吗?”马嘉祺蹲下来,视线与他平齐。
小男孩摇摇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说让我自己回去。”
马嘉祺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心里忽然软了一下。他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过去:“草莓味的,吃吗?”
刘耀武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攥在手心没吃。
“马老师,”他忽然小声说,“我哥不是故意的,他……他只是忙。”
马嘉祺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老师知道。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小男孩点点头,转身跑下楼梯,书包在背后一颠一颠的。马嘉祺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转身往办公室走。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空荡荡的走廊上。他想起刘耀文那双像利刃一样的眼睛,又想起刘耀武攥紧糖果时,指缝里漏出的一点草莓味的甜。
风穿过走廊,带来远处操场的喧闹声。马嘉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递糖时,指尖碰到的、属于那个孩子的微凉体温。
而此刻,校门口的香樟树下,刘耀文靠在一辆半旧的越野车上,指间夹着支没点燃的烟。他看着刘耀武背着书包跑出来,小小的身影在人群里穿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哥!”刘耀武看见他,眼睛亮了亮,跑过来时差点摔倒。
刘耀文掐灭手里的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弯腰把他拉到身边:“作业补了?”
“嗯。”
“以后还在课堂上画画吗?”
刘耀武摇摇头,把手里的糖纸捏得皱巴巴的:“马老师人很好,他给我糖吃了。”
刘耀文的目光掠过校门内侧那栋教学楼,三楼靠窗的位置亮着灯,隐约能看见个伏案的身影。他想起下午在办公室里,马嘉祺递过来的那张便签,以及对方说话时,眼里像春风一样的、几乎要把人融化的温和。
他忽然觉得有些烦躁,拉开车门把刘耀武塞进去:“系好安全带。”
车子发动时,刘耀文透过后视镜,又看了一眼那扇亮着的窗。桂花的香气被关在车外,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他自己胸腔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戒备的钝痛。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马嘉祺,像一阵过于柔软的春风,撞在了他常年紧绷的、带着利刃般棱角的世界里。当时的刘耀文还不知道,这场碰撞带来的,会是怎样一场漫长而汹涌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