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渡安,你给老子去一边去!”许庆立一把举起啤酒瓶,狠狠地朝许渡安的头顶砸去。
许渡安灵活地向门的方向跑去。
这样的日子,许渡安早就恶心了。
他的父亲许庆立嗜酒,一嗜酒就开始大发脾气。许庆立会骂许渡安的妈妈是个见利忘义的女人,骂许渡安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许渡安厌恶却也习惯了,凭着他利索的身手,他用最快速度打开了门,跑出了这个家。
许庆立骂骂咧咧的大嗓门许渡安没有听清,反正他已经不在乎了。
出了小区,许渡安摸着兜里的几十块钱,想着可以去街心公园去走一走。
许渡安小步跑了起来,他望着沿途的风景,心情不由得愉快一点,嗯...真是吹面不寒杨柳风。他许渡安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许庆立,他根本不配当父亲!
妈妈芸洁为什么要把他丢给家暴父亲?芸洁她二婚嫁到了豪门,每月会给许渡安三千块钱,她也许是一个好母亲吧,但许渡安不想和这样的离婚父母任意一方在一起了!
到了街心公园,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该死!”许渡安一拳狠狠地打在一棵大树,他的手很痛,但心更痛。
“喂,你在那里干嘛呢?”
谁在这里,不会是他班上的同学吧?许渡安有些慌张,他这幅样子,不能被他同校的老师和同学们发现。
许渡安回头一望,原来来的是一个清瘦的男生。
这男生看着和他差不多大。
“你好,我是容青珂。”男生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
“哦,你好。”许渡安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
男生注意到了他鲜血淋漓的拳头,眼神闪过一丝阴狠,但马上神情中充满了关怀。
他像对陌生人友善一样询问许渡安:“你,你还好吗?”
“我...我真没事,我都习惯了。”许渡安脸上立刻表现出一个标准的笑。
这个笑,他表演了好多次。
那句“习惯了”出口的瞬间,许渡安自己都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烂熟于心的腐烂气味。像角落里发霉的面包,像许庆立常年不洗的酒臭汗衫,像他自己——一个被腌渍在暴力与冷漠里太久,连疼痛都失去新鲜感的玩意儿。
他熟练地调动脸颊的肌肉,一个弧度精准、甚至称得上温和的笑容立刻挂在脸上。这面具他戴了太久,早已焊死在皮肉之下。
“真的,小伤,不碍事。”他补充道,声音刻意放得轻快,试图驱散空气里无形的沉重。
可容青珂没有笑。他那双颜色偏浅的眼睛,像冬日结冰的湖面,清晰地映出许渡安那张虚假的笑脸。那目光锐利得让许渡安脸上的面具几乎要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清瘦的男生没说话,只是微微歪了下头,视线从许渡安还在渗血的指关节,缓缓上移,最终钉在他的眼睛深处。
那眼神里没有刚才转瞬即逝的阴鸷,也没有虚伪的同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仿佛在剥离一层层油彩,直抵下面赤裸的、未经修饰的真实。
许渡安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的弧度开始发酸、发沉。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拉开这令人窒息的距离。
但容青珂动了。他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早已准备好。他利落地拉开斜挎在身上的一个深灰色小包,那包看着不大,却鼓鼓囊囊。
拉链一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东西让许渡安眼皮一跳:几卷不同尺寸的白色绷带,几片独立包装的碘伏棉片,几块方方正正的敷料纱布,还有一小盒……花花绿绿的卡通创可贴?
这装备,专业得不像个普通高中生随手携带的东西。许渡安喉咙有些发干。
容青珂没理会许渡安细微的警惕,他精准地撕开一片碘伏棉片的包装,清冽微苦的药水气味立刻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他伸出手,指尖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度,轻轻扣住了许渡安沾着血污和树皮碎屑的手腕。
许渡安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股强烈的、源自本能的排斥感顺着被触碰的皮肤直冲头顶。许庆立那些带着酒气和怒骂的拉扯、推搡、殴打……无数个被暴力攥住的瞬间碎片般闪过脑海。他的肌肉瞬间绷紧,几乎要用力甩开。
“别动。”容青珂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特的镇定剂效果,穿透了许渡安脑中混乱的警报。他的手指很稳,力道却控制得恰到好处,既阻止了许渡安的退缩,又并未施加任何让人不适的疼痛。那指尖传递过来的温度,是真实的、温热的,与他清冷外表形成微妙的反差。
许渡安急促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钉在原地。他别开脸,视线死死锁在不远处一片枯黄的草叶上,仿佛那里藏着逃离这尴尬处境的密码。碘伏棉片触碰到绽开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咬紧牙关,没让自己抽气出声。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容青珂的动作:细致、专注、甚至……带着一种奇特的熟稔。冰凉的药水渗入伤口,随后是柔软的纱布被轻轻按压覆盖。
那双手灵巧地用医用胶带固定好纱布边缘,最后,容青珂竟然真的从那一堆专业物品里,挑出了那张粉色的草莓创可贴,撕开包装,稳稳地贴在了许渡安食指关节上一道细小的划痕上。
幼稚的粉色草莓,突兀地贴在许渡安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伤痕的手上,像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许渡安盯着那抹粉色,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荒谬?可笑?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小心对待的陌生暖意?
“好了。”容青珂松开手,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专注的包扎只是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许渡安收回手,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包裹着纱布的地方传来厚实的安全感,而那个草莓创可贴则微微发痒。他低声道:“……谢谢。”
“举手之劳。”容青珂开始收拾他的“百宝箱”,动作依旧有条不紊。他低着头,额前几缕微卷的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神情。“不过,”他拉上挎包拉链,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许渡安,目光再次变得直接而锐利,“下次别对自己那么狠。树又没惹你。”
许渡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刚想再次扯出那个敷衍的笑,容青珂却像是预判了他的动作。
清瘦的男生忽然上前一步,距离瞬间拉近。在许渡安完全没反应过来之前,容青珂的右手已经抬起,食指和拇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捏住了许渡安的下颌两侧。
那触感微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掌控感。
许渡安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比刚才包扎时扣住手腕更让他心惊肉跳!太近了!近得他能看清容青珂浅色瞳孔里自己惊愕的倒影,近得能感受到对方呼吸拂过自己脸颊的微弱气流。
一股寒意混杂着被侵犯的愤怒猛地窜上脊背,他肌肉贲张,几乎要暴起反击——这动作太像许庆立每次施暴前掐住他脸颊强迫他听那些污言秽语的前奏!
“别,”容青珂的视线牢牢锁住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命令的穿透力,轻易瓦解了许渡安瞬间绷紧的防御,“别对我假笑。”
那三个字,像冰锥,精准地刺穿了许渡安赖以生存的甲胄。他所有反击的念头都僵住了,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看穿的、赤裸裸的狼狈和羞耻感在胸腔里灼烧。脸上的假笑面具瞬间碎裂、剥落,露出下面一片空白的惊惶和来不及掩饰的脆弱。
容青珂的手指并没有用力,更像是一种提醒,一种宣告。他盯着许渡安眼中那片猝不及防暴露出来的真实荒原,看了大约两三秒,然后,仿佛确认了什么,指尖的力道倏然松开,利落地收回了手。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随之退潮。
容青珂仿佛刚才那个极具侵略性的动作从未发生过,神态自然地从小包侧面的网格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一颗独立包装的柠檬糖,透明的塑料纸包裹着里面一小块嫩黄色的糖果。他随意地递到许渡安面前。
“喏,甜的。”他说,语气恢复了那种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平静。
许渡安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下颌两侧被捏过的地方残留着微凉的触感,提醒着他刚才那几秒钟近乎屈辱的失控。
他看着递到眼前的柠檬糖,嫩黄色在傍晚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本能地想要拒绝,想要推开,想要立刻逃离这个看穿了他所有伪装、还让他如此狼狈的人。
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着,那只刚刚包扎好的手,鬼使神差地伸了出去,接过了那颗小小的糖。
指尖短暂地擦过容青珂微凉的掌心,又是一阵细微的战栗。
“谢…谢。”声音干涩得厉害。
容青珂没再说什么,只是随意地点了下头,仿佛真的只是完成了一次偶然的路见不平。他背好自己的挎包,转身,沿着公园蜿蜒的小径,步履从容地离开了。清瘦的背影很快融入渐浓的暮色里,消失在一丛茂密的冬青树后。
许渡安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颗柠檬糖,塑料包装纸的边缘硌着他的掌心。晚风带着寒意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得公园角落一片死寂。
他缓缓低下头,摊开手掌。嫩黄的糖果像个小小的谜题。他下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着那颗糖,塑料包装纸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糖……为什么是柠檬味的?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跳出来。他嗜甜,尤其喜欢那种浓烈到发腻的甜味,仿佛只有那样才能压住生活里无处不在的苦涩。柠檬糖……酸中带甜,甚至酸味往往更抢风头,这完全不是他的偏好。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自己对甜味的依赖,容青珂怎么会……巧合?
他猛地攥紧手心,糖果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的伤口隐隐作痛。这疼痛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颗糖,不再去想那个叫容青珂的男生身上处处透着的古怪,不再去想对方最后那仿佛洞穿灵魂的注视和触碰。
回家。他对自己说。无论那个“家”是什么样子,至少四面墙能把他和这个突然失控的世界暂时隔开。
许渡安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胸口的烦闷和残留的悸动,迈开步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仿佛要把公园里发生的一切都远远甩在身后。风扑在脸上,带着初春夜晚特有的料峭,吹得他眼眶发涩。
熟悉的、破旧的老式小区楼出现在眼前。楼道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饭菜混杂的油腻气息。
他放慢脚步,一步步踏上楼梯,心脏随着台阶的升高而一点点沉下去。家门口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的暗绿色铁门紧闭着。
他伸手去摸裤兜里的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定感。钥匙插入锁孔,向左转动——咔哒。再用力一推——
门纹丝不动。
许渡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用力又推了一下,门板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撞在一堵沉重的墙上。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
他猛地低头检查锁孔。没错,钥匙已经拧到了底。他又拧了一次,钥匙在锁芯里空转,发出令人心慌的摩擦声。
门……被反锁了。
许庆立在里面。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那个醉鬼,那个疯子!他把自己唯一的儿子关在了家门外!是故意的?还是醉得根本忘了外面还有个人没回来?
楼道里声控灯因为他刚才推门的动静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吝啬地洒落,勾勒出他僵立在门前的影子。世界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声音,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轰鸣。
冰冷的绝望如同藤蔓,从脚底迅速缠绕上来,勒紧他的心脏,扼住他的呼吸。家?这扇紧闭的门后面,从来就不是家,只是一个充斥着酒气和暴力的囚笼。而现在,连这囚笼都对他关上了门。
他背靠着冰冷的、粗糙的水泥墙壁,缓缓滑坐下去。楼道地面冰冷刺骨,灰尘的味道钻进鼻腔。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荒凉感彻底淹没了他。
公园里短暂的轻松,容青珂带来的那点诡异的波澜,此刻都被这扇反锁的铁门撞得粉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熟悉的冰冷和黑暗。
他蜷缩在冰冷的楼梯角落,额头抵着膝盖。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裤兜里一个微小的硬物——那颗柠檬糖。
几乎是出于一种自毁般的冲动,他摸索着将它掏了出来。黑暗中看不清颜色,只能凭借触感撕开那层塑料包装纸。动作有些粗暴,包装纸发出“刺啦”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他捏起那颗小小的、硬硬的糖果,塞进嘴里。
酸。
尖锐的、猝不及防的酸味瞬间在舌尖炸开,刺激得他口腔下意识地收缩,唾液疯狂分泌。这强烈的酸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麻木的神经。
紧接着,那酸才缓缓褪去,一丝微弱的、迟来的甜意开始从舌根处悄悄弥漫上来。
很淡,很薄,几乎要被那霸道的酸味完全覆盖。但这丝若有若无的甜,却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心底某个早已干涸龟裂的地方。
酸得发涩,甜得吝啬。
像他这操蛋的人生。
许渡安闭上眼,任由那复杂的味道在口腔里冲撞、弥漫。身体深处某个地方,因为这颗小小的糖,因为这难以言喻的味道,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
一阵极轻、极稳的脚步声,从下方的楼梯转角处传来。
嗒。嗒。嗒。
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一步步踏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由远及近,清晰地敲打在许渡安紧绷的神经上。
这脚步声太突兀了。这栋破旧的老楼,这冷寂的夜晚,除了他和门里那个醉鬼,不该有别人。
许渡安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他僵硬地转过头,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声控灯因为那脚步声恰好亮起。
昏黄的灯光像舞台的追光,精准地打在那个拾级而上的人影身上。
清瘦的身形,微卷的碎发,浅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
容青珂停在比他低两级的台阶上,微微仰着头看他。月光和楼道昏黄的灯光交织,落在他脸上,映出一个清浅的、带着点玩味探究的微笑。
那笑容在光影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却清晰地传递出一种尽在掌握的从容。
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姿态闲适,仿佛只是饭后散步偶然路过。目光扫过许渡安失魂落魄蜷缩在墙角的样子,扫过他身后那扇紧闭的、反锁的房门,最后落在他沾着一点糖霜、还残留着柠檬气息的唇边。
容青珂微微歪了下头,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丝绸,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清晰地滑入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需要收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