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只冰冷如铁钳的手，死死扣着许渡安的手腕，将他拖离喧嚣的艺术中心大门。季宸越惊愕的目光，人群好奇的注视，都被容青珂高大身影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寒意隔绝开来。

没有挣扎，没有呼喊。许渡安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提线木偶，任由容青珂强硬地塞进一辆不知何时停在路边的、车窗深黑的豪华轿车后座。车门落锁的瞬间，世界彻底陷入隔绝的黑暗和冰冷。

手腕上，那枚定位腕表依旧疯狂闪烁着刺目的红光，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灼烧着许渡安的皮肤，也灼烧着他的神经。他蜷缩在真皮座椅的角落，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容青珂就坐在他身侧，沉默得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车厢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只有腕表发出的、规律却刺耳的“嘀嘀”警报声，像丧钟一样敲打着许渡安的耳膜。

车子没有驶回市中心那间冰冷的顶层公寓，也没有开往郊外的庄园。它驶向一个许渡安完全陌生的方向，最终停在一个外观极其低调、安保森严的私人医疗中心地下入口。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车子驶入一条光线昏暗、充满消毒水气味的通道。

许渡安被容青珂半拖半拽地带下车。冰冷的荧光灯映照着光滑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墙壁和地面，空气里只有他们脚步声空洞的回响。这里安静得可怕，仿佛与世隔绝。

他被带到一个房间前。没有窗户，门是厚重的、带有电子密码锁的合金门。容青珂输入一串复杂的密码，“嘀”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里面的空间不大，布置得异常简洁，甚至可以说是冰冷。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窄床，一张固定在墙上的金属小桌，一个独立的、磨砂玻璃隔开的卫生间。墙壁是柔和的米白色，没有尖锐的棱角，光源来自嵌入天花板、光线柔和的LED灯带。

恒温空调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更浓烈的雪松香氛，试图掩盖消毒水的味道。

这里没有尖锐的物品，没有镜子，没有任何可以对外联系的端口。只有绝对的、被精心设计过的“安全”和“平静”。一个完美的、高科技的囚笼。

容青珂松开了手。许渡安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站稳。他惊恐地环顾着这个如同无菌舱的房间，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这不是疗养，这是监禁！是比顶层公寓更彻底的、剥夺一切感官刺激的囚禁！

容青珂站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身影显得异常高大而压抑。他没有走进来，只是用那双冰湖般的眼睛，冷冷地审视着许渡安脸上每一丝惊惶和绝望。

“你需要‘静养’。”容青珂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判决。“这里很安静，适合你恢复‘平静’。”

“不……容青珂！你不能……”许渡安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放我出去！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他试图上前抓住容青珂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容青珂却只是微微侧身，轻易地避开了他无力的手。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许渡安惨白汗湿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眼神却冰冷得像在看一件需要彻底消毒的物品。

“嘘。”容青珂的指尖停留在许渡安的唇上，阻止了他徒劳的哀求。“你需要休息。好好待着。听话。”

那“听话”两个字，像冰冷的枷锁，瞬间锁死了许渡安所有的挣扎。他看着容青珂眼中那份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控制，所有求饶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边的绝望。

容青珂收回手，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间。

厚重的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落锁。清晰的“咔哒”声，像斩断希望的铡刀，重重落下。

死寂。

绝对的、令人发疯的死寂。

许渡安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地。光滑的、带着凉意的地砖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他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像濒死小兽的呜咽。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只有恒温空调单调的嗡鸣，和腕表上那已经恢复平稳绿色、却依旧冰冷闪烁的指示灯，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没有书，没有电视，没有任何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东西。只有四面冰冷的墙壁，头顶柔和却毫无温度的光线，和无处不在的、容青珂的气息——那浓烈的雪松香氛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死死罩住。

饥饿和干渴感开始侵袭，但许渡安只是麻木地蜷缩着，一动不动。身体的痛苦远不及精神被彻底摧毁的万分之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小时，也许是几天。许渡安的意识开始模糊。极致的寂静和感官剥夺，让他的大脑开始制造幻象。

他仿佛听到了……笑声。

那笑声清脆、明亮、毫无阴霾，像阳光下跳跃的溪流。是季宸越的笑声！

许渡安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那扇紧闭的、厚重的合金门。

“季……宸越？”他嘶哑地、不确定地低唤了一声。

门外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死寂。

幻觉？不！他明明听到了！那么真实！那抹阳光般的笑容仿佛就在门后！

一股巨大的、不顾一切的冲动猛地攫住了许渡安！他像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扑向那扇门！

“季宸越！是你吗？！救救我！放我出去！”他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冰冷的金属门板，手掌拍得生疼也毫不在意。指甲在光滑的门板上徒劳地抓挠，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开门！求你开门！容青珂把我关起来了！救救我！”

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泪水混合着汗水糊了满脸。他把自己所有的绝望、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扇紧闭的门后，寄托在了那个只见过一面、却成了他精神唯一支柱的幻影上。

“我知道你在外面！你听到的对不对？求你了！开门啊！”许渡安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他像一头绝望的困兽，用头去撞那扇坚不可摧的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额角传来钝痛，但他感觉不到，只有门后那虚幻的“希望”在灼烧着他。

就在他濒临崩溃，几乎要将自己撞晕在门上的时候——

房间内，正对着床铺的那面看似光滑无缝的米白色墙壁，突然无声地亮起了一块！

不是灯光，而是一个嵌入墙体的高清显示屏！

屏幕亮起的光芒在死寂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许渡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惊得停止了疯狂的撞击，他僵硬地、缓缓地转过头，布满泪痕和汗水的脸上一片茫然和惊愕。

屏幕里，清晰地显示着一个画面。

画面背景是温暖明亮的，似乎是某个高档餐厅的靠窗位置。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而画面的中心，正是那个穿着浅蓝色衬衫、笑容依旧灿烂明亮的季宸越！

他正举着酒杯，和对面的一个人谈笑风生。那个人背对着镜头，只能看到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和一丝不苟的后脑勺。

季宸越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毫无负担，仿佛从未经历过艺术中心门口那场短暂的惊愕和插曲。他的世界，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他完全不知道，或者……根本不在意，就在同一座城市冰冷的囚笼里，有一个因为他而陷入万劫不复的灵魂正在疯狂地、徒劳地求救。

许渡安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瞬间僵立在原地。

他所有的哭喊，所有的哀求，所有的疯狂挣扎……都像一个巨大的、荒谬的、令人作呕的笑话！他为了这抹虚幻的光，付出了被彻底囚禁的代价，而对方……对方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他甚至可能早已忘记了艺术中心门口那个脸色惨白、被人强硬拖走的陌生男人！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许渡安彻底淹没。他刚才还因为幻觉而燃起的、那点微弱的光，此刻被屏幕里季宸越那真实却无比遥远、无比漠然的笑容，彻底击得粉碎！

“嗬……嗬嗬……”许渡安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声音。他想笑，笑自己的愚蠢和痴心妄想；他想哭，哭自己这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悲惨命运。但最终，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屏幕里那个鲜活明亮的季宸越，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缓缓地、无声地顺着冰冷的金属门滑坐下去，瘫倒在同样冰冷的地面上。

屏幕的光，冰冷地照在他失魂落魄、如同被彻底碾碎的脸上。

容青珂没有出现。

但他无处不在。

他用最残酷的方式，碾碎了许渡安最后一点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