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手腕上那枚冰冷的金属腕表，像一枚嵌入皮肉的耻辱徽章，24小时闪烁着幽微的绿光。它无声地宣告着：你被锁定。你的心跳、你的位置、你每一丝细微的生理波动，都逃不过那双冰湖般的眼睛。

许渡安被困在这间俯瞰城市、却如同透明牢笼的顶层公寓里。时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被监控的窒息感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容青珂没有惩罚他，没有责骂他，甚至没有过多提及那晚的“失态”。他只是用一种更精密、更无孔不入的方式，将许渡安包裹起来。

容青珂在家办公的时间变长了。巨大的书房成了他临时的指挥中心。许渡安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主卧、客厅和那间冰冷的、只有基本厨具的开放式厨房。容青珂会坐在书桌后处理文件，或者进行视频会议，语调永远平稳、掌控一切。而许渡安，只能像个幽灵般在允许的空间里无声游荡，看书，发呆，或者只是望着窗外流动的城市光影，感受着腕表传来的、规律的、代表他“平静”的微弱震动。

每当许渡安试图靠近书房门口，或者目光在门禁系统上停留稍久，容青珂的目光就会像精准的探针一样扫过来。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眼神，就足以让许渡安血液凝固，僵硬地退回原地。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无声的警告：你的任何念头，我都知道。

季宸越那抹阳光般的笑容，在这样高压的、令人窒息的环境中，非但没有被磨灭，反而像黑暗中的磷火，在许渡安死寂的心湖深处幽幽燃烧。那代表着自由、鲜活和一种他早已遗忘的、被平等注视的可能性。绝望的囚徒，往往会抓住任何一根稻草，哪怕它通向的是更深的炼狱。

手机是奢望。公寓里没有任何可以对外联系的设备。网络被严格过滤和控制。许渡安唯一能接触到的“外界”，是客厅那台巨大的、由容青珂控制的智能电视。某天，容青珂外出参加一个无法推脱的重要会议（当然，他腕表上的定位和生命体征数据会实时传回容青珂的手机），许渡安像往常一样，麻木地打开了电视。

新闻频道正在播放一场本地艺术展的报道。镜头扫过嘉宾，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季宸越。他穿着休闲西装，笑容依旧明亮，正和一位艺术家交谈着。

心脏猛地一缩！许渡安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腕表上的指示灯瞬间从平稳的绿色变成了警示的黄色，提示心率异常升高。他立刻意识到，猛地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眼睛却死死盯着屏幕，贪婪地捕捉着那短暂出现的画面。

报道结束，季宸越的身影消失。但屏幕上打出了艺术展的地点和时间——就在市中心，明天下午两点开幕，对公众开放。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许渡安濒临崩溃的神经。明天下午两点……容青珂有一个预计三小时的跨国视频会议，非常重要，绝不可能中断。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逃跑？不，不可能。腕表的定位像跗骨之蛆。他只想……只想再看一眼。看一眼那个像光一样的人，确认那抹鲜活的存在不是他绝望中臆想出的幻影。哪怕隔着人群，哪怕只有几秒钟。这成了他支撑下去的唯一念头，一个在监控下近乎自杀的念头。

第二天。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

容青珂果然在书房里开始了漫长的会议。厚重的隔音门紧闭着，里面传出他低沉、平稳、掌控全局的英文发言声。

许渡安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指尖冰凉，书页许久未曾翻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书房门的方向，集中在腕表屏幕上跳动的时间数字上。

一点四十五分。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人。他走向玄关，脚步放得极轻，如同踩在薄冰之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腕表上的指示灯再次闪烁起刺目的黄色！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狂乱的心跳和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

一点五十分。

他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向那扇厚重的金属大门。门禁系统需要密码或容青珂的指纹。他知道密码——容青珂在他面前输入过，或许就是为了测试他的“忠诚”。输入密码，门锁会发出轻微的开锁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公寓里如同惊雷！他屏住呼吸，指尖悬在冰冷的触控屏上，迟迟不敢按下。

书房里，容青珂的发言声依旧平稳流畅，没有任何停顿或异样。

一点五十五分。

时间在流逝！季宸越的笑容在脑海中灼烧，给予他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许渡安闭上眼睛，颤抖的手指猛地按下记忆中的数字序列。

“滴——”一声轻响。门锁开了。

许渡安猛地拉开门，像逃离地狱的鬼魂，闪身而出，又用尽最后一丝控制力，轻轻将门带上。冰冷的楼道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自由的气息，却让他更加眩晕。

他没有乘坐公寓专属的、需要刷卡的高端电梯，而是冲进了旁边的消防楼梯。他疯狂地向下奔跑，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如同他失控的心跳。一层，又一层……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

手腕上的腕表，指示灯疯狂地闪烁着刺目的红色！警报！它在向它的主人发出最高级别的警报！

许渡安冲出公寓大楼，刺眼的阳光让他一阵晕眩。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冲向路边，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去现代艺术中心！快！”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喘息。

出租车汇入车流。许渡安瘫在后座，浑身脱力般颤抖，眼睛死死盯着腕表屏幕上那个疯狂闪烁的红点，以及不断攀升的心率数字。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爆炸了。容青珂一定看到了！他一定知道了！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甚至想立刻让司机掉头回去。

但是……艺术中心就在眼前了。

车子停下。许渡安付了钱，几乎是踉跄着冲下了车。巨大的玻璃幕墙建筑就在眼前，门口人头攒动，气氛热烈。他看到了！在入口处，那个穿着浅蓝色衬衫、笑容灿烂、正和工作人员交谈的身影——季宸越！

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那鲜活的生命力，那毫无阴霾的笑容，像一柄重锤，狠狠击中了许渡安麻木的心脏。

“季……”许渡安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想喊出那个名字。他忘了腕表，忘了容青珂，忘了所有的一切。他只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就在他脚步迈出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从后方袭来！

一只冰冷如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了他那只戴着腕表的左手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许渡安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后倒去，撞进一个坚硬冰冷的胸膛里。熟悉的、清冽的雪松香氛混合着冰冷的怒意，如同实质般将他瞬间包裹！

容青珂！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开那个重要的跨国会议吗？！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许渡安眼中刚刚燃起的光。他僵硬地转过头，对上了容青珂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长途奔波的痕迹，只有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平静。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像酝酿着风暴的寒潭，清晰地倒映出许渡安此刻的惊恐、狼狈和……绝望。

容青珂的视线，冰冷地扫过许渡安惨白如纸的脸，扫过他因为恐惧而剧烈收缩的瞳孔，最后，落在了他那只被自己死死攥住、腕表正疯狂闪烁着刺目红光的手腕上。

然后，他的目光，如同两道淬毒的冰锥，越过许渡安的肩膀，精准地钉在了不远处、闻声诧异地看过来的季宸越身上。

容青珂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宣告所有权的、带着毁灭性警告的残酷标记。

他收紧手指，将许渡安的手腕攥得更紧，仿佛要将他腕骨捏碎，同时将浑身僵硬的许渡安更紧地禁锢在自己冰冷的怀抱里。

容青珂微微低下头，薄唇几乎贴在许渡安冰凉的耳廓上。那低沉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寒风，带着绝对的掌控和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清晰地钻进许渡安的耳膜，也仿佛穿透了喧嚣的空气，直抵季宸越惊愕的眼底：

“看来，是我对你……太纵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