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转为了淅淅沥沥的阴雨,敲打着玻璃,如同永无止境的哀泣。
容青珂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烈的痉挛渐渐平息,只剩下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和灵魂,只剩下一具被前世今生巨大恐怖掏空的躯壳。眼皮沉重地阖着,却隔绝不了脑海中反复上演的血腥与绝望。许戾的暴虐,青珂的怨毒,如同两把钝锯,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锁骨下的那道疤痕,在冰冷的空气里隐隐作痛,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永不愈合的烙印。
许渡安僵在原地,蹲着的腿有些发麻。他看着容青珂如同被彻底摧毁的模样,伸出的手迟迟没有落下,最终缓缓收回。一种复杂的、冰冷的情感在他心中蔓延——有掌控住的扭曲满足,有看到对方痛苦的莫名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慌和茫然。
他赢了,却又好像彻底输了。
他成功地用对方赋予的枷锁锁住了对方,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容青珂那声凄厉的惨叫,那仿佛灵魂被碾碎的反应,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这不是他熟悉的惩罚游戏,这是……真正的崩溃。
“青珂……”许渡安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和试探,“地上凉……起来。”
容青珂毫无反应,像是昏死过去,又像是彻底关闭了所有对外感知的通道。
许渡安抿了抿唇,眼中掠过一丝焦躁。他不能忍受这种无视,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即使是他施加的掌控。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模仿着容青珂过去那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伸手去扶容青珂的肩膀:“我让你起来!”
他的指尖刚触碰到那冰凉丝滑的睡袍,容青珂就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下意识地又要蜷缩起来躲避。
许渡安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一股无名的怒火混合着委屈和恐慌猛地窜起!为什么?明明是他不要自己的!明明是他先推开自己的!现在却又做出这副被深深伤害的样子?!
“你……”许渡安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蜷缩的男人,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说啊!你告诉我啊!是你先开始的!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现在你却……”他却怎么样?许渡安语塞了,他无法准确描述容青珂此刻的状态,那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回应他的,只有容青珂细微的颤抖和窗外无尽的雨声。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暴戾感交织在许渡安心头。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那只掉落在旁的腕表设备上。幽蓝的指示灯还在固执地闪烁,像一只冰冷的眼睛。
他弯腰捡起它,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硌得他掌骨生疼。这疼痛奇异地给了他一丝力量。
他没有再试图去碰容青珂,而是转身,近乎粗暴地扯下床上柔软的羽绒被,带着一股泄愤般的力道,扔盖在容青珂蜷缩的身体上。
厚重的被子骤然落下,将容青珂完全覆盖,仿佛一座柔软的坟墓。
被子下的人剧烈地动了一下,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覆盖惊扰,但很快又归于死寂,只有被子的边缘在轻微地颤抖。
许渡安就站在旁边,胸口剧烈起伏,看着那团鼓起的、微微颤抖的被子。他完成了某种“照顾”的行为,却感受不到丝毫满足,只有更深的空洞和冰冷。他守着他的“所有物”,却像守着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甚至是一个随时会爆炸、将他也一同毁灭的恐怖之源。
这一夜,极其漫长。
许渡安最终没有回到床上,也没有离开卧室。他就靠着床沿坐在地板上,目光时而空洞地望着窗外的雨夜,时而死死盯住地上那团被子下的凸起,警惕着任何一丝动静,仿佛看守着一个危险的囚徒,又像是在守护一件易碎的珍宝,姿态扭曲而疲惫。
容青珂在被子的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眼前只有一片窒息的漆黑,像极了前世被活埋时,泥土覆盖下来的那一刻。
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底,但极致的崩溃之后,一种冰冷的、死寂的麻木开始蔓延。意识仿佛漂浮了起来,脱离了下方的痛苦躯壳,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俯瞰着这荒谬的一切。
他看到前世的许戾,是如何用暴虐和残忍,将那个叫青珂的伶人所有的尊严和希望碾碎,将那份刻骨的恨意和诅咒烙印进灵魂深处。
他看到今生的自己,容青珂,是如何被那莫名的执念和占有欲驱使,重演着前世的暴行,将许渡安禁锢在身边,打磨成如今这副扭曲依赖的模样。
他看到许渡安,那个前世的加害者、今生的“受害者”,是如何在恐惧的催化下,捡起他施加的枷锁,反过来将他牢牢锁住。
因果闭环,孽债相偿。
原来,“永无宁日”的炼狱,不是刀山火海,而是这无休无止的、在施虐与受虐、掌控与依赖中无限循环的绝望漩涡。他和他,谁都逃不掉。
被子下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勾了一下,像一个破碎的、绝望的嘲弄。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依旧阴沉,但雨声渐歇。
容青珂轻轻地、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手指。麻木的肢体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他听着床边许渡安变得均匀却依旧紧绷的呼吸声,知道对方大概熬不住困倦,浅眠过去了。
一个冰冷的、清晰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钻入他死寂的脑海:
既然逃不掉……
既然这炼狱必须由他们两人共同焚烧……
那么,谁才是真正的囚徒,谁才是真正的看守?
或许,该换一种方式“陪伴”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眼底重新凝聚起的、却已截然不同的冰冷暗光,掩藏在厚重的被子与绝望的黑暗之下。
锁链的另一端,从来都拴着两个人。
而现在,他触碰到了那冰冷的金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