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

浴室里氤氲的水汽，像一层裹尸布，闷得容青珂几乎窒息。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的身体，却无法温暖他骨髓深处透出的寒意。许渡安那只带着强制意味、在他头发上粗暴揉搓的手，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头皮，每一寸触碰都激起前世被粗暴对待的记忆碎片——士兵的拖拽，许戾铁钳般的手，腰牌割裂皮肉的剧痛……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容青珂猛地闭上眼，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冷的，是灵魂深处被业力反复鞭笞的剧痛。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才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站立的力气，没有在许渡安这畸形的“强势”下彻底瘫软。

许渡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颤抖，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但那双紧盯着容青珂脊背的眼睛里，燃烧的并非担忧，而是一种更深的、扭曲的确认——确认他的“所有物”还在掌控之中，确认他的恐惧和不适都源于自己的存在，这正是他（许渡安）此刻病态安全感的来源。

“冷？”许渡安的声音在水汽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模仿容青珂过去对他说话时那种不容置疑的语调，却又因为缺乏那份天生的掌控力而显得生硬怪异。他非但没有调高水温，反而关掉了花洒。水流戛然而止。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容青珂湿透的身体，激得他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颤抖得更厉害了。

许渡安随手扯过一条宽大的浴巾，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力道，兜头罩在容青珂身上，开始用力擦拭他湿漉漉的头发和身体。浴巾粗糙的纤维摩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容青珂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任由他摆布，眼神空洞地望着浴室瓷砖冰冷的反光，灵魂仿佛已经抽离，只剩下这具承载着无尽罪孽和恐惧的躯壳。

擦拭完毕，许渡安将一件干净的、属于容青珂自己的深色丝质睡袍塞到他手里，命令道：“穿上。”

容青珂机械地接过睡袍，动作迟缓地套上。丝滑的布料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却更衬得内心的寒意刺骨。

许渡安看着他穿上，眼神里掠过一丝满意的微光，随即又被更深的掌控欲覆盖。他率先走出浴室，容青珂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麻木地跟在他身后。回到卧室，窗外暴雨依旧倾盆，雷声沉闷地滚过天际。

许渡安没有回到床上，而是径直走向卧室角落那个巨大的、由容青珂亲自设计安装的智能控制面板。过去十年，这个面板是容青珂掌控这栋房子、掌控许渡安一切生活细节的中枢神经。此刻，许渡安站在面板前，手指带着一种生疏却又异常坚定的力道，在上面快速操作着。

容青珂看着他操作，一种更深的、冰冷的荒谬感攫住了他。他知道许渡安在做什么——他在修改权限，在接管这套他（容青珂）用来囚禁许渡安的系统！

很快，面板发出轻微的确认音。许渡安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全新的、设计极其轻薄的腕表状设备。那设备闪烁着幽微的蓝光，与容青珂过去强迫许渡安佩戴的定位器如出一辙，只是更先进。

“伸手。”许渡安走到容青珂面前，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模仿着当年容青珂的姿态，将腕表递到他面前。

容青珂看着那枚冰冷的设备，瞳孔骤然收缩！前世那个代表所有权、被强行刻下的“许”字烙印仿佛在锁骨下方灼烧起来！今生……他施加在许渡安身上的枷锁，如今被对方亲手拾起，要套回他的手腕上？

业力循环！

报应不爽！

一股巨大的反胃感和冰冷的愤怒瞬间冲垮了容青珂麻木的神经！他不是许戾！他不要成为青珂！他不要被这该死的诅咒锁死！

“不！”容青珂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抗拒！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恐惧和认命的猎物，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最后一丝反抗的本能！“许渡安！你清醒一点！这不是爱！这是诅咒！是前世的孽债！我们都被困住了！放我走！也放了你自己！”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和真相的呐喊。

然而，这呐喊在许渡安被深度驯化、又被抛弃恐惧彻底扭曲的心智面前，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许渡安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危险。容青珂的抗拒，不是对枷锁的拒绝，而是对他许渡安“所有权”的否认！是对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畸形的安全感的再次冲击！

“闭嘴！”许渡安厉声打断他，眼神如同淬毒的冰刃，声音尖锐刺耳，“什么前世！什么诅咒！我不信！我只知道，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是你让我离不开你！现在你想逃？想丢下我？休想！” 他猛地跨前一步，一把抓住容青珂试图躲避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戴上！”许渡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和偏执，他强硬地将那枚冰冷的腕表往容青珂手腕上扣！“你欠我的！你说了要还！那就用你的自由来还！用你的一辈子来看着我！守着我！哪里也不准去！”

容青珂奋力挣扎！他不再是那个温顺的囚徒！前世许戾的暴虐和今生容青珂的骄傲在他灵魂中激烈冲撞，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用力甩手，想要挣脱许渡安的钳制！两人在冰冷的地板上撕扯、推搡！昂贵的睡袍被扯开，露出容青珂苍白的胸膛和锁骨下方那道刺目的浅白色疤痕！

许渡安的目光触及那道疤痕，眼中瞬间燃起更疯狂的火光！那仿佛是他“所有权”的铁证！

“你这里！”许渡安嘶吼着，空着的那只手竟然猛地按在了容青珂锁骨下方的疤痕上！指尖用力按压！仿佛要将那无形的烙印按进他的骨头里！“这里是我的！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你休想逃！” 那动作，那话语，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容青珂记忆深处最血腥的闸门！

前世！许戾！腰牌！刻骨的剧痛！血肉模糊的烙印！

“啊——！”容青珂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那不是源于身体被按压的疼痛，而是灵魂被前世记忆撕裂的剧痛！被活埋的窒息感、泥土灌入口鼻的绝望、青珂临死前那双怨毒诅咒的眼睛……所有画面轰然炸开！

巨大的痛苦和恐惧瞬间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挣扎停止了！容青珂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软倒下去，蜷缩在地板上，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剧烈地痉挛、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泪水混合着冷汗，汹涌而出！

他不再反抗。

只剩下灵魂被彻底碾碎的、无声的哀嚎。

许渡安被他突如其来的崩溃和剧烈反应吓住了。他松开手，看着蜷缩在地板上痛苦痉挛、仿佛承受着非人折磨的容青珂，眼中疯狂的占有欲被一丝茫然和惊惧取代。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青珂……？”许渡安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他不懂。他只是想留住他，像以前一样掌控他，为什么他会这么痛苦？那一声惨叫……不像是装的。

容青珂没有回应他。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灵魂仿佛被投入了永世燃烧的业火之中。前世今生的罪孽、暴行、诅咒、扭曲的爱与恨……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他，啃噬着他。

许渡安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个痛苦不堪、仿佛破碎玩偶般的男人。他赢了。他用畸形的“强势”成功地禁锢住了容青珂。但看着对方那深入骨髓的痛苦，他心中那病态的安全感并没有如期而至，反而升起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空洞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他慢慢蹲下身，伸出手，想要触碰容青珂剧烈颤抖的肩膀。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容青珂的瞬间——

蜷缩着的男人猛地瑟缩了一下，像躲避烙铁一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更深地蜷缩起来，发出一声破碎的、充满极致恐惧的呜咽。

许渡安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中。

窗外，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夜空，瞬间照亮了卧室里这绝望的一幕：一个蜷缩在地，灵魂被业火焚烧的男人；一个蹲在旁边，伸着手，脸上交织着扭曲的占有、茫然的恐慌和一丝被拒绝的冰冷无措的男人。

雷声轰然炸响。

锁链已然铸成。

囚徒与看守，

施虐者与受虐者，

在因果的漩涡中，

面目模糊，同坠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