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变成了一种粘稠而重复的折磨,像钝刀割肉,缓慢而持续。
容青珂被禁锢在客厅那张沙发上,左腿的剧痛逐渐转为一种持续存在的、沉闷的钝痛和酸胀,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提醒着他那日的血腥和如今的残缺。许渡安笨拙且粗暴的固定并没有起到太好的效果,伤处肿胀未消,甚至隐隐有发热的趋势,但容青珂闭口不言,仿佛那痛苦与他无关。
许渡安则彻底变成了一个紧张兮兮、疑神疑鬼的看守。他几乎不眠不休,大部分时间就蜷缩在那张单人沙发里,眼睛死死盯着容青珂,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一声压抑的喘息,一个翻身的尝试,甚至只是睫毛的颤动——都会让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弹起来,厉声喝问:“你想干什么?!”
他负责容青珂的一切起居饮食,喂水喂饭,搀扶他去洗手间。每一次接触都充满了紧绷的对抗。容青珂极度排斥他的触碰,身体总是僵硬如铁,眼神冰冷带着刺骨的厌恶。而许渡安则用一种更强硬的、带着惩罚意味的力道压制着他的抗拒,动作粗鲁,仿佛不是在照顾,而是在完成某种宣告所有权的仪式。
“吃!”许渡安将一勺吹得温热的粥递到容青珂嘴边,语气生硬,眼神却紧紧盯着他的嘴唇,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抗拒。
容青珂面无表情地张开嘴,机械地吞咽。他的目光越过许渡安的肩膀,落在窗外那棵被修剪得过于规整的景观树上,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游离于这具承受痛苦和屈辱的躯壳之外。
这种冰冷的顺从和彻底的漠视,比任何反抗都更让许渡安焦躁。他宁愿容青珂像野兽一样撕咬他,也好过这种将他视为无物的真空地带。他感觉自己所有的情绪,所有的举动,都像是打在了一团冰冷的、吸收一切声波的棉花上,得不到任何回响,只剩下自己内心恐慌被放大的回声。
他开始喋喋不休,近乎神经质。
“你看,这样多好,”他一边强迫性地喂饭,一边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说服容青珂还是在说服自己,“我们永远在一起了。你再也离不开我了。这里很安全,什么都没有,只有我。”
“外面很危险,你知道吗?有很多人想对你不利……只有我是真心对你好的……”
“你疼不疼?忍一忍就好了……以后习惯了就不疼了……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他的话语杂乱无章,时而偏执,时而流露出一种扭曲的“温柔”,时而又被突然涌上的恐慌打断,变得尖锐刺耳。
容青珂始终不予回应。他只是偶尔,会在许渡安某一句特别荒谬的言论后,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皮,用那种冰冷的、带着一丝几不可察嘲讽的目光,瞥他一眼。
就只是这一眼,就足以让许渡安如同被冰水浇头,所有的话语戛然而止,只剩下更深的无措和暴戾在眼中交织。
这天夜里,容青珂的腿伤开始阵阵抽痛,比往日更加剧烈,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忍不住极轻地呻吟了一声,试图调整一下姿势以缓解痛苦。
一直浅眠的许渡安立刻惊醒了!他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扑到容青珂面前,声音因为惊惧而变调:“你怎么了?!是不是又想耍花样?!是不是想跑?!”
他的手胡乱地按在容青珂被夹板固定的伤处附近,试图检查,力道没轻没重。
“呃!”容青珂痛得瞬间蜷缩起来,脸色煞白,猛地睁开眼,眼中终于不再是全然的漠然,而是被剧痛激出的生理性泪水和压抑到极致的怒火!“拿开你的手!”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
许渡安被他眼中的恨意刺得一缩,随即像是被激怒,非但没有拿开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按住那里,仿佛要透过皮肉确认底下的骨头是否还被他牢牢锁住!“不准躲!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我疼!”容青珂终于忍无可忍,嘶声低吼出来,声音因为痛苦和愤怒而颤抖,“许渡安!你打断我的腿!现在它就在疼!听懂了吗?!这只是开始!它会一直疼下去!阴天疼,下雨疼,像一根钉在你我之间的楔子,时时刻刻提醒你对我做了什么!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这番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许渡安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他猛地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上血色尽褪。
他看着容青珂因痛苦而扭曲苍白的脸,看着那双终于不再是空洞、而是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看着他腿上那丑陋的夹板……
“不……不是……”他摇着头,眼神混乱,“我不是……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上了哭腔,像个做错了事却不知如何挽回的孩子,恐慌又无助。
容青珂不再看他,重新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再次深深埋藏起来,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细微的颤抖。
许渡安僵在原地,看着重新变得冰冷沉默的容青珂,又看看自己刚才用力按压过伤处的手,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悔恨和恐惧终于缓慢地、清晰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亲手制造了怎样的痛苦。而这痛苦,不仅烙印在容青珂的身上,也成了反噬他自己、日夜折磨他的毒刺。
他困住的不仅仅是一个残缺的身体,更是一个日夜燃烧着恨意和痛苦的灵魂。而这恨意和痛苦,正在一点点地,将他这座精心打造的金色囚笼,从内部慢慢腐蚀、瓦解。
寂静重新笼罩下来。
但这一次,寂静中充满了无声的呐喊和绝望的嘶鸣。
看守与囚徒,在这无尽的僵持中,共同品尝着这杯由恐惧、暴虐和痛苦酿成的苦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