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水患彻底平息后,芷昔并未急于返回天界,而是转身奔赴饱受战火蹂躏的南北之地。
她踏遍荒芜村落,引领流离失所的百姓重返这片复苏的土地,助他们修缮屋舍,开垦荒田。
不过数月,曾经废弃的良田便铺展开青翠的庄稼,淮河上渔船往来如织,集市中叫卖声此起彼伏,蓬勃的生机顺着河道蔓延——颜淡曾描绘过的那个镇子,已在袅袅炊烟中初具雏形。
芷昔望着这片重焕生机的景象,正欲动身回天复命,应龙却踏云匆匆而至。
应龙淮河入海口出事了!
两海交界的岛屿上,东海与南海的兵将已然剑拔弩张。东海龙王见芷昔到来,怒甩龙须。
东海龙王淮水入海口南移,南海疆域随之南扩,我东海的疆域平白少了一块,岂能不算?!
南海龙王冷笑反击。
南海龙王疆域依界碑划定万年,岂因水流改道而变?我龙后治水三载,护佑沿岸生灵,这份功业难道抵不上一片浅滩?!
芷昔目光扫过两海之间的珍珠湾——那片水域下蕴藏的硕大莹润东珠,乃水族至宝。
她瞥见南海龙后对自己露出一丝略带羞赧的浅笑,心头豁然:原来这场争端的根子,在这满湾价值连城的极品东珠,南海是不甘尽数落入东海囊中。
应龙若非龙后精准控流,淮河焉能如此稳妥?沿岸人族此刻正感念她的恩德。
应龙在旁轻声道,语带了然。
芷昔颔首,扬声道。
芷昔此事关乎两海根本,随我上天庭,请天帝裁断。
凌霄宝殿上,天帝早已备下两份折子。
命仙侍递上,东海龙王展开细看,面上怒容渐消;南海龙王扫过几行,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竟皆默然。
天帝珍珠湾划归东海海域。
天帝话音甫落,芷昔正讶异南海为何不争,第二道旨意已下。
天帝封南海龙后腹中龙嗣为淮河水君,掌淮河全域,受沿岸百姓四时祭祀。
芷昔这才恍然:南海虽让了珍珠湾,却得了淮河沿岸的香火供奉。更深一层,龙后腹中的朝澜尚需百年降生,这百年间,天帝正好将东南水系牢牢掌控,既阻东海染指淮河,将来更能以朝澜牵制东海,以南海制衡东海,实乃一石三鸟之策。
朝议后半,论功行赏。
天帝李靖擒妖猴,断淮河祸根,功居首位。
天帝望向阶下金甲天将。
天帝晋九天卫戍大元帅,特许佩剑上殿,赐瑶池西侧琉璃仙境为府邸。
李天王叩首谢恩,甲叶铿锵之声震得殿宇微颤。
天帝应龙协理治水,定河道,护堤岸,功次。
天帝转向银甲神将。
天帝晋永宁侯,掌四海潮汐调度,赐天河之畔望月台。
天帝陆景、火德星君助灭水患余孽,各晋一阶,赐仙丹百粒,云锦千匹。
最后,天帝的目光落在阶末的芷昔身上。阶上众仙皆知,她是昊天塔放出的“重刑犯”,以戴罪之身效力至今。
天帝三日后,于昊天塔前举行赦罪仪式,众仙同往观礼。
天帝沉声道。
天帝届时解你枷锁,复尔仙籍。
三日后,昊天塔下祥云缭绕,仙官肃立。塔身金光流转,锁住芷昔的玄铁锁链寸寸断裂,她踏着清辉走出塔门,白衣无尘,过往罪孽随那沉重塔门轰然闭合而烟消云散。
重返凌霄殿,天帝亲赐玉印。
天帝封尔为青荷仙君,掌妙法阁、天仓司、天马司三部。
妙法阁藏天界神兵,天仓司管仙粮军需,天马司掌万匹神驹——此三部,正是天界军备之命脉。末了,天帝补充道。
天帝赐芳梧洲为府邸,恰在妙法阁上方,理事也便近了。
芷昔跪地接印,指尖触及玉印温润的刹那,那封赏背后深远的制衡与倚重之意,已然明晰于心。阶下应龙投来一抹温和目光,她抬首望向高踞宝座的天帝,朗声应道。
芷昔臣芷昔,领旨谢恩。
芳梧洲的新宅里,梧桐花簌簌落在青石小径上,芷昔正俯身拾掇着院角刚栽下的兰草,身后便传来应龙爽朗的笑声。
应龙青荷仙君的新宅,果然雅致。
他提着一篮裹着霞光的仙果踏入院中,目光扫过檐下悬着的风铃,又道。
应龙淮河事了,衍虚天宫正备着庆功宴,你刚迁新居,又受了封赏,正好同去热闹热闹。
芷昔直起身,指尖拂过沾着的泥土。
芷昔多谢神君好意,只是我刚接管三部,琐事繁多,怕是抽不开身。
她想起应渊近来疏远的态度,那份刻意的冷淡如隔层冰,实在不愿再去凑那份热闹。
应龙却上前一步,伸手便要拉她。
应龙你当这只是庆功宴?
他眉头微蹙,语气恳切。
应龙你掌着妙法阁、天仓司、天马司,这三部哪个不是兵部旧人把持?他们个个只认战神的面子,你一个女仙,又是戴罪复职,凭什么让他们服你?
应龙应渊是天界战神,三司的人哪个敢不听他的?你去露露脸,让他帮你说句好话,往后行事才能顺顺当当。
芷昔轻轻避开他的手,掸了掸衣袖上的草屑,声音平静。
芷昔我是天帝亲封的青荷仙君,领的是天帝的旨意。
她抬眸看向应龙,眼底清明如镜。
芷昔天帝将这三部交托于我,本意便是要制衡战神权势。我若去攀附应渊,岂不是违了天帝的心意?
芷昔我要靠自己收服他们,让他们明白,该效忠的是天帝。
应龙望着她坚定的神色,忽然叹了口气。
应龙你倒是看得通透……只是这般,未免太过凉薄。
他顿了顿,终是忍不住道。
应龙你以为你能从昊天塔出来,能得这三司管辖权,全是天帝的恩典?应渊在天帝面前为你转圜了多少,你当真不知?
芷昔指尖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她低头看着院中的兰草,声音轻得像风。
芷昔我知道。
可转瞬便抬眸,语气决绝。
芷昔但那都过去了。我与他如今各属阵营,不如各善其身。
应龙见她这般,顿时来了气,猛地扯开自己的袖口。
应龙你今日若不去,我便与你割袍断义,从此再不相干!
他别过脸,孩子气地哼了两声,耳根却微微泛红。
芷昔看着他这副任性模样,又气又笑,终是无奈摇头。
芷昔罢了,我随你去便是。正好,我也有件事要办。
应龙立刻转怒为喜。
应龙这才对嘛!
芷昔不过,
芷昔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光流转的金莲,递了过去。
芷昔这个你收着。
那金莲正是她十重金身中的一重分身,四叶菡萏的灵力在其中流转不息。
芷昔你我相识一场,这点心意你且留着,不必归还。
应龙接过金莲,触手温润,正想问她要办什么事,便听芷昔道。
芷昔无支祁十日后要在天刑台问斩。
她语气微沉。
芷昔听说罗睺瘟弼最终是落在了衍虚天宫,当年困住罗睺瘟弼的正是我的另一重金莲分身,想来是被收在了衍虚天宫。那是必须要取回的。
应龙这才恍然,原来她答应赴宴,竟是为此。他摩挲着掌心的金莲,望着芷昔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眼前的青荷仙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处处谨慎的仙子了。
芷昔走吧。
芷昔率先迈步,裙摆在青石路上扫过,带起几片梧桐花。
芷昔去衍虚天宫,一来谢他昔日照拂,二来取回分身,也算两清了。
应龙握着那枚金莲,望着她的背影,终是无声地跟上。霞光漫过芳梧洲的亭台,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又渐行渐远,仿佛预示着前路的分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