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昔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醒来，耳际最先传来的，是“滴滴答答”的水声，像雨水落在石缝里，单调得让人心慌。紧接着，一股浓烈的邪气腥气钻入鼻腔，混杂着潮湿的腐味，呛得她忍不住蹙眉。
这味道，倒像是常年不见天日的水窟深处。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只摸到一片虚无的“空”，连衣角的触感都变得模糊。本体的菡萏花瓣下意识开合，她默默数着，足足过了三日，体内翻涌的魔神诅咒才被强行压下几分。
借着这片刻的清明，芷昔起身摸索，循着那缕带着水汽的风往前走，可走了整整两个日夜，耳际的水声、鼻尖的腥气始终没变，仿佛一直在原地踏步。
芷昔到底是什么地方……
芷昔停下脚步，原地坐下，指尖贴向地面——没有地脉的震动，没有灵气的流动，连尘埃的触感都没有。她像是被扔进了一片没有边界的虚空，唯一真实的，只有那道潮湿的风和不停歇的水声。
她猛地召出无双神剑，指尖明明能感受到剑柄的冰凉，眼前却看不到半分剑影。芷昔心头一沉，对着风来的方向挥出两道剑气。
剑气破空时该有的锐响没有出现，连一丝回音都没有，就像石子投入无底深渊，彻底消失在黑暗里。
芷昔水是实的，风是实的，我却被裹在‘虚’里……
芷昔终于反应过来，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襟。
芷昔我和我的攻击都成了虚的，根本破不开这层包裹！
以往征战时再凶险的局面，她都能凭剑杀出一条路，可如今连武器都“看不见”，这种无力感让她第一次慌了神。
就这样被困了数日，芷昔的仙元在虚耗中渐渐流失，意识也开始模糊。噩梦找上门时，她正蜷缩在黑暗里。
梦里也是一片虚无，没有齐舞柳帮她点亮“天赋异禀”，没有她成为上神的荣耀，甚至连颜淡复生的画面都没有，仿佛她从未在这世上留下过痕迹。
更可怕的是，梦里的她突然涌起强烈的渴血欲，新鲜血肉的气息像钩子一样勾着她的心神。
她顺着气息飘去，身体竟化作了一团雾、一缕纱，轻飘飘地掠过一片村落。可就在她要靠近一个孩童时，一道强大的灵力突然笼罩过来。
那气息厚重沉稳，绝不是她现在能抗衡的。
芷昔只能不甘地朝着那方向“嘶”了一声，转身想退走，耳际却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温和得像春日的风。
寻屿芷昔，过来，我认得是你。
记忆的闸门瞬间被撞开——是寻屿！是她曾无数次模仿、刻在脑海里忘不掉的声音！有人来救她了！芷昔几乎是立刻朝着声音的方向奔去，连体内的诅咒翻涌都顾不上。
下一秒，一道温和的灵气裹住了她，像柔软的云团将她卷成一团，随后被轻轻放进一个冰凉的陶罐里。
寻屿你现在仙元涣散，要恢复原形，确实得费些功夫。
寻屿的声音从罐外传来，带着几分无奈，紧接着，陶罐被塞进了一个背篓，随着寻屿的脚步轻轻晃动。
小福仙师，你抓住那‘蜃民’了吗？我怎么看不见啊？
背篓外传来一个孩童的声音，带着好奇——原来刚才她盯上的“血食”，竟是个熊孩子。
芷昔正想开口，却听见“吱呀”一声篱笆门响，熊孩子的声音变得欢快。
小福爹！娘！我回来了，仙师帮咱们把害人的蜃气赶走啦！
陶罐里的芷昔浑身一凉，连那点因见到寻屿而生的欣喜都淡了——她的世界依旧是一片黑暗，没有半分光亮。
芷昔寻屿……
她颤声开口，声音微弱得像蚊蚋。
芷昔有光吗？我怎么看不见……
背篓的晃动停了下来，寻屿将陶罐从背上取下，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有一道轻轻的叹息，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芷昔从一场冗长的梦里挣脱时，最先感受到的是刺目的光。
洞外的阳光透过垂落的藤蔓，碎成点点金斑，落在她脸上，疼得她下意识眯起眼。鼻尖萦绕着湖水的清冽与草木的清香，那股令人作呕的邪气腥气，早已消失无踪。
应渊芷昔！
两道急切的呼唤从洞外传来，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逆着光走进来。走在前面的身影身形挺拔，却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颤抖，刚到她面前，便一把将她抱住。
应渊蜃龙已被我和庚辰斩杀，别怕，你安全了。
这熟悉的声音让芷昔一怔，她轻轻推开对方，借着微光上下打量，是应渊。
他胸前的衣襟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发丝凌乱，眼底满是后怕。
芷昔你受伤了？
芷昔皱眉，蜃龙乃洪荒异兽，能吞噬仙元，应渊定是为了找她，拼了全力。
一旁的庚辰轻咳一声，语气带着几分通透。
应龙有在下相助，蜃龙不足为惧。应渊怕的，是再也找不到你，怕失去你。
芷昔这才反应过来。
庚辰心怀赤子，神魂纯粹，从不受幻相迷惑，刚才她经历的一切，恐怕都是蜃龙制造的幻象。化身蜃气、遇到寻屿、被装进陶罐……
那些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可此刻想来，竟都透着不真实。她下意识捂住眼睛，脑海里闪过寻屿沉默的模样，还有那双“看不见光”的坏眼，心口忽然一阵发紧。
应渊牵起她的手，指尖的温度真实而温暖，将她带回天界。朝澜与余墨早已在南天门等候，一见她回来，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她这些日子的遭遇。可就在与他们对视的瞬间，芷昔的眼前突然闪过两幅画面。
朝澜身着四海龙尊的华服，站在龙宫之巅，看着四海繁荣，后来在一场比武招亲中觅得良配。
余墨则背着行囊，踏遍六界的山山水水，日复一日地寻找着失踪的颜淡，那寻觅的身影，竟跨越了成千上万年，直到时光扭转，她与颜淡在瑶池复生。
她猛地看向应渊，眼前又浮现出另一番景象：应渊的神魂嵌在天幕之上，周身环绕着星辉，静静守望众生，脸上是淡然的满足。
芷昔彻底慌了。看穿轮回乃是寻屿的拿手好戏，他有一双能洞见过去未来的异眼！她下意识抬头望向天际，那些原本模糊的星子，此刻竟清晰得如同掌纹，星轨的脉络、旦夕祸福，都在她眼中无所遁形。
寻屿是九曜仙宫的监星官，这双眼睛……是寻屿的！
芷昔浑身一颤，急忙运转周身灵气。
体内的灵力纯澈如初，那曾日夜折磨她的魔神诅咒，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眼泪瞬间涌满眼眶，滚烫地砸在手背上。
可恶！当初明明说好了是逢场作戏，他为何要这样做？用自己的一双好眼，换走她的坏眼，还替她扛下了一身诅咒！
原来那一切都不是梦！寻屿在哪？她必须立刻找到他！
芷昔快，带我去见寻屿！
芷昔抓住应渊的衣袖，声音带着急切的颤抖。
余墨寻屿是谁？
朝澜与余墨对视一眼，满脸茫然。
朝澜后来才上天界，余墨化形较晚，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应渊找他做什么？
庚辰与应渊异口同声地问，眼底满是不解。
芷昔没有回答，猛地推开二人，转身朝着九曜仙宫的方向跑去。可刚到宫门外，便被太曜星君拦下。
太曜星君芷昔上神，寻屿已辞去监星官之职，云游四方去了。
太曜星君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惋惜。
太曜星君他说，此生之志是做一名散仙，济世救人，无拘无束，还请上神莫要强求。
芷昔站在原地，耳边的风声仿佛都静止了。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只知道寻屿此刻一定不好过。
他带着她的坏眼，扛着她的诅咒，哪里来的自由与潇洒？
芷昔寻屿……
芷昔咬着唇，转身便要扑身下界寻找。应渊与庚辰见状，立刻追了上去。南天门处，朝澜与余墨仍是一脸莫名，忍不住再次追问。
朝澜这寻屿究竟是谁啊？和芷昔是什么关系？
应渊与庚辰对视一眼，终究没有回答。
他们对寻屿与芷昔的过往知之甚少，多说无益。应渊望着芷昔消失在云层下的身影，缓缓攥紧了拳头，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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