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悬心崖的风带着寒意,看守仙侍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重。
朝澜趁机缩在阴影里,指尖凝出一缕隐息术,悄无声息地溜出结界,朝着天牢的方向疾行。
她揣着玄黄玉,心里记挂着余墨的躯体,更记挂着玉中颜淡的安危。
天牢的石壁泛着森冷的光,男重刑犯被囚在最下层,潮湿的空气里混着血腥味。女重刑犯在上一层,铁栏缝隙中能瞥见轻涟的身影。
她穿着单薄的白色囚服,盘腿坐在稻草堆上,双手交握放在膝头,虽面色苍白,眼神却还算平静。
朝澜松了口气,转身沿着陡峭的石阶往下走,越往深处,寒意越重,最后停在一间刻满封印的牢房前。
透过铁栏望去,朝澜的心猛地一揪:余墨的躯体被泛着银光的仙链锁住四肢,四脚悬空吊在中央的铁柱上,玄色衣袍被血浸透,一道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渗血,斑驳的血迹溅满四周的石壁,显然是刚被用过刑。
朝澜不过是具只剩执念、无知无觉的躯体,是谁竟如此狠心?
她咬着唇,迅速掐诀施展高阶穿墙术,身影一晃便进了牢房,抬手解开仙链的锁扣。
“哐当”一声,躯体重重落在地上,朝澜刚要去扶,一道粉色魂影突然从玄黄玉中飘出,正是颜淡的一魄。
朝澜你怎么出来了?
朝澜又惊又急。
朝澜你姐姐特意交待,让我监督你尽快回本体修养,你怎么还私自跑出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毁自己的根基!
颜淡的魂影轻轻绕过她,小心翼翼地扶起余墨的躯体,指尖碰过冰冷的血迹时,魂体都微微一颤。
她将躯体挪到角落的稻草堆上躺下,声音带着几分固执的沙哑。
颜淡余墨伤成这样,我怎么放心回去?
朝澜看着她半透明的魂体。
那魂影比来时淡了些,边缘甚至有些虚化,她想起芷昔说的话。
颜淡为了抽出这一魄,硬生生破坏了刚结成的仙灵,这对修为的损伤,足以影响她一生。
朝澜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朝澜上前一步,语气软了下来。
朝澜余墨有我照看,你快回玄黄玉里,尽快回本体静修,损伤或许还能扭转。
颜淡没再争辩,只是默默取下余墨染血的玄色外袍,从怀中摸出一方叠得整齐的干净丝帕,那是她从青荷仙域带出来的旧物。
她刚要为余墨擦拭伤口,朝澜却急忙拦在她身前。
朝澜你快回去,余墨师弟有我这个师姐在,用不着你操心。
颜淡的动作顿住,将丝帕递过去,蹲在一旁轻声道。
朝澜行,你来,你是师姐。
朝澜接过丝帕,总觉得她这话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可看着余墨身上深浅不一的伤口,也来不及细想,当即指尖凝出柔和的仙力,轻轻覆在伤口上。
仙力渗入皮肤,伤口处泛起淡淡的金光,不多时,渗血便止住了,只剩下结痂的痕迹。
就在此时,稻草堆上的躯体忽然动了动,双眼缓缓睁开。
那双眼没有余墨的清明,反倒带着几分滞涩的执着。朝澜试着唤了声“余墨”,对方毫无反应;直到她试探着喊出“重铭”,那双眼才骤然亮了起来,有了焦距。
重铭轻涟……轻涟还好吗?
重铭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刚一开口,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朝澜赶紧点头。
朝澜她在上一层牢房,情绪很稳定,你别担心。
重铭这才松了口气,眼神慢慢柔和下来,说起了他与轻涟的过往。
重铭五百年前,我渡天劫时灵力尽失,从云端摔落,恰好掉在她的窗台。那时她还是个小公主,梳着双丫髻,眼睛亮得像星星。她见我受伤,便偷偷将我藏在寝宫的柜子里,每天给我带桂花糕,还会用小梳子给我梳理羽毛……
朝澜可她成仙后,为何容貌变得如此不起眼?
朝澜忍不住追问。
重铭的语气沉了下去,眼底满是疼惜。
重铭我后来才知晓,她的美貌成了祸根。她的国家被灭后,兄长为了夺回她,发动了战争;叔父谋权夺位后,又强娶她为后。世人都骂她是‘红颜祸水’,把所有灾难都推到她身上。后来西王母点化她飞升,她却厌弃了自己的美貌,用仙力封印了原本的容貌,只求在天界做个不起眼的仙娥,安稳度日。
朝澜听得心头震动,忍不住喃喃。
朝澜人心贪婪,美丽何罪?
重铭是啊,美丽何罪?
重铭眯起眼,似在怀念。
重铭最美的从不是她的外表,而是她的心。即便过了五百年,即便她换了容貌,我还是在万千仙子中一眼认出了她。这些日子,我每晚都给她带她幼时爱吃的桂花糕、爱玩的风车。只有那时,她才会笑得像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两人正聊得动容,一旁的颜淡突然开口,声音冷不防地打破了平静。
颜淡该让余墨的三魂六魄归位了。
朝澜回头,诧异道。
朝澜余墨师弟回来了,重铭的魂魄怎么办?不如先把余墨师弟的魂收在养魂瓶里,我还有事要问重铭。
她转向重铭,语气严肃起来。
朝澜他们对你动刑,到底是为了什么?
重铭的脸色猛然一沉,攥紧了拳头。
重铭他们想逼我承认,我是潜入天界的魔界细作,还想让我指认芷昔与魔域勾结。
朝澜只觉得一阵寒风吹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咬牙道。
朝澜天界此举,真是无情又下作!
重铭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愿轻涟安好。
重铭疲惫地闭上眼,声音带着恳求。
重铭朝澜公主,求你帮帮我们。
朝澜你放心,我绝不会坐视不管!
朝澜不假思索地应下。
就在此时,牢房的石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应渊的身影走了进来。他看到朝澜,微微点头。
应渊你也来了。
朝澜赶紧起身行礼。
朝澜我不放心余墨师弟,便过来看看。
应渊点点头,目光扫过牢房,余光瞥见角落里的粉色魂影。
那魂影模糊不清,周身气息却与芷昔有几分相似,他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探究。
应渊看来,还有一个更加不放心的,竟以这种自损根基的方式上天。
他一步步走向颜淡,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复杂。
应渊寻屿的事要管,余墨的事也要管,你倒是忙坏了。
他看着颜淡虚化的魂体,眉头皱起。
应渊你看你这魂,都快散了,借我一点灵力,或许还能多坚持一会儿。别急,我这就帮你。
颜淡的魂体猛地一晃,下意识地躲到朝澜身后,连带着魂影都淡了几分。
应渊的动作顿住,眼神里满是受伤。
应渊如今,连我的恩也不肯受了吗?
朝澜心里一紧,她完全明白,应渊语气虽刻薄,却是一片好心。
他会出现在这里,本就证明了他同情重铭与轻涟的遭遇,是个有温度的神仙。他定是看出颜淡魂体不稳,想帮她一把。
可颜淡显然不想领这份情,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朝澜赶紧拉起颜淡的魂手,渡过去一缕自己的仙力,打圆场道。
朝澜兴许是我这位朋友有些认生,帝君莫怪。
应渊认生?是啊,现下我于你而言,早已是生人了。
应渊自嘲地笑了笑,眼底的失落藏都藏不住。
朝澜头疼不已,这位帝君显然认错人了,把颜淡当成了与他相熟的芷昔。她可不能让颜淡的真实身份暴露,毕竟应渊与天帝关系匪浅。朝澜赶紧岔开话题,指着重铭道。
朝澜帝君深夜到此,想必是为了解决重铭的事吧?
应渊深深剜了颜淡一眼,才从袖中取出一只木质鸢鸟。他指尖一点,金光注入木鸢,木鸢突然振翼而起,口吐人言,传来的竟是重铭的声音。
重铭多谢帝君重赐仙身。
应渊低头,轻轻拍了拍木鸢的脑袋,语气带着几分怅然。
重铭你现在可以带着你的轻涟远走高飞了,天界再无人能束缚你。
重铭我这就去寻轻涟,朝澜公主告辞!
木鸢冲朝澜点了点脑袋,扇动双翼,从铁牢的缝隙中飞出,很快消失在过道尽头。
朝澜这才恍然大悟。
应渊竟是用木鸢承载了重铭的魂魄,给了他新生。而他口中的“重大难题”,便是为余墨的魂魄腾开躯体。她赶紧从怀中取出琉璃瓶,拔开塞子,淡蓝色的魂雾缓缓飘出,注入余墨的躯体。
颜淡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不等魂体完全归位,便急急忙忙地飘到余墨跟前。
只见余墨的睫毛轻轻扇动,缓缓睁开眼睛,撑着稻草堆坐起身,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余墨玄黄玉……玄黄玉在哪儿?
他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双手在身上胡乱翻找,可除了染血的囚服,什么都没有。
余墨玄黄玉到哪里去了?
他的脸色瞬间失去血色,眼神里满是慌乱。
颜淡赶紧飘上前,伸出魂手轻轻捧着他的脸,声音带着哭腔。
颜淡别怕,我在这儿,玄黄玉很安全。
余墨转过头,看到一团模糊的粉色雾气,紧绷的神经刚放松了些,又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余墨你怎么又成这样了?你的本体呢?
颜淡我没事,只要你没事就好。
颜淡的声音里满是委屈,魂影都在微微颤抖。
余墨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朝澜,显然想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向来清楚颜淡对自己的心意,此刻见她魂体不稳,心里更是焦急。
朝澜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捡重要的事情慢慢道来。
朝澜你此去魔域,可遭了大波折……
她避开了颜淡的真实身份,只说颜淡是芷昔的好友,一路帮忙寻找他的躯体。
一旁的应渊突然开口,语气里满是震惊。
应渊这么说,芷昔为了寻屿叛天堕魔,到头来,竟是寻屿与陶紫炁事先设好的局?
余墨的眸光瞬间沉了下去,双手攥紧,指节泛白,显然也压抑着怒火。
余墨他竟然敢骗芷昔……这笔账,我定会跟他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