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光阴荏苒,应渊终是再次踏足落月湖。此番前来,他并非为寻觅芷昔的踪迹,而是要与寻屿兄妹道别。
漫长的寻找毫无音讯,他心灰意冷,决意去完成芷昔曾嘱托他的事。
入轮回,抹去前尘记忆,以凡人之躯历经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八苦,以此证道。
寻陌见他心意已决,泪水止不住滑落。应渊这分明是想芷昔想疯了,才会想出如此极端的法子,既损害自身修为,又无半分益处,不过是想借着完成芷昔嘱托之事,苦苦哀求她能归来。
芷昔若当真魂灵未散,寄身某处,此刻也该睁眼看看这般执着的他了。
寻屿却暗中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噤声。
寻陌曾预见应渊与芷昔在落月湖畔相会的场景,即便她如今金瞳恢复,预知能力早已消失,寻屿也怕她一时失言暴露过往。
寻陌一路相送,直至忘川河畔,眼睁睁看着应渊渡过忘川,忘却前尘所有,毅然投身轮回之中。
她忧心忡忡地返回落月湖,刚至玄曜宫露台,却见自家哥哥正与一道熟悉的白衣身影相谈甚欢,那人竟是芷昔!
白瞳女子原来……你们联手设计了他!
寻陌惊得目瞪口呆,满脸不可置信。
芷昔对她温柔一笑,语气平和。
芷昔这背后的深意,你稍后便会明白。
阳春三月,江南草长莺飞。芷昔邀寻屿、寻陌共游江南。江面之上,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景致美不胜收。
芷昔与寻氏兄妹沿河岸漫步,忽闻岸上传来喧闹之声。
抬眼望去,只见一位青衣少女正与一位少年天师追逐,少年手中持剑,正上演着一出斩妖除魔的好戏。
寻陌定睛一看,那少年天师的眉眼轮廓,分明就是轮回转世后的应渊!
只是不解身旁那青衣少女是谁,她周身萦绕的清气,竟与芷昔极为相似,似是同为莲花化形之体。
颜淡一路奔逃,寻了处僻静的柳树下骤然转身,对着紧追不舍的白衣天师扬声道。
颜淡有本事就过来,不怕死的话!
那天师正是轮回转世的应渊,如今化名唐周,性子依旧骄傲桀骜。他游历四方降妖除魔,还从未遇过能奈何得了他的妖物。
适才江上那只妖术精深的鱼妖,不也照样折在他的道术之下,仓惶逃窜?眼前这只看似柔弱的莲花精,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唐周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抬手祭出腰间的紫金葫芦,指尖凝诀,轻声念动咒语。他感知到这妖物气息纯净,倒不失为炼丹的好材料,心中已然盘算着将她收进葫芦,带回山门炼制丹药。
颜淡掌心莹光乍现,精纯仙气凝聚如练,顺势一掌拍出。唐周那柄开过光的紫金收妖葫芦,竟不堪一击,应声碎裂成齑粉,散落于青石板上。
颜淡哼,小小凡器也想收我?
颜淡冲他扮了个俏皮鬼脸,语气中满是傲然。
颜淡我乃天界菡萏仙子,两万余年修为正值全盛,可不是当初被你逼下了无桥,重伤失忆、懵懂无知的莲花精白漂亮!而你,不过是个修为浅薄的凡人天师罢了。
唐周听得心头巨震,她所言细节历历在目,不由得满心狐疑:莫非两人从前真有渊源?这倒正好,或许能问清那夜夜入他梦境的飘渺女声究竟是何来历。
未等他开口,颜淡已取下发间桃花簪,指尖一转挽出凌厉剑花,身形如电朝他攻来。
颜淡你最自负的便是剑术,今日天时地利,正好与你讨教几招!
剑风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唐周慌忙召出玄阳剑抵挡,却发现颜淡的剑法仿佛量身定做般克制他,每一招都精准预判他的反击,招招直逼要害。他被打得节节败退,处处受制,心中愈发纳闷:莫非两人昔日有血海深仇?
慌乱间,唐周脚下一绊,身形不稳,重重跌入一片浓密花荫之中。
颜淡你不是爱抓妖入葫芦吗?
颜淡的戏谑声从花外传来。
颜淡今日我这‘妖’,便将你困进这荼靡画卷!
唐周挣扎着拨开身上的花瓣,才惊觉自己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的荼靡花林。漫山荼靡开得浓烈,却透着日薄西山、繁华将尽的萧索。
颜淡别小觑这荼靡。
颜淡的声音在花林间回荡。
颜淡花事将尽,春归无迹,这是人生圆满难寻的憾然。这憾然会织成无形的网,无孔不入,消磨你的意志,让你沉溺其中!
话音刚落,唐周便觉心头一沉,天高地远间自己渺小如尘,一股难以言喻的颓丧感席卷而来,竟让他生出放弃挣扎的念头。
少年天师唐周并未循水路追击,而是折返身,朝着颜淡逃窜的陆路方向疾驰而去,玄阳剑的寒光在阳光下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河岸之上,芷昔素手轻扬,一片碧翠的菡萏叶悄然浮现,缓缓飘向水面,精准地将沿水路逃窜的受伤黑鱼捞起。
菡萏叶刚一触身,余墨便觉身上一轻,那熟悉的清雅气息萦绕鼻尖,让他心头一震,下意识屏住呼吸,抬眸望向岸上。
只见白衣胜雪的芷昔立于岸边,眉眼温婉,正对着他浅浅而笑,声音如清泉流淌。
芷昔阔别五百年,余墨,你还好吗?
余墨望着她熟悉的容颜,心中五味杂陈,一声叹息溢出唇角。他没有怪她当年的冲动,也未曾问及她当初牺牲的缘由,只凝声问道。
余墨那少年天师,也是你安排的?
芷昔美眸流转,似带几分调侃。
芷昔怎么,你这般紧张,是记挂颜淡的安危?
余墨我与颜淡本在教训那强抢民女的恶绅周仕明,谁知那天师突然杀出,不问青红皂白便动手!
余墨忆起当时的凶险,仍心有余悸,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余墨他那一剑威力无穷,竟穿透了我的九鳍厚甲,重创了我的心脉。
芷昔他向来如此,在他眼中,妖便是恶,凡妖当诛,与妖无需多言。
芷昔语气平淡,似早已料到这般结果。
余墨什么凡人!那周仕明分明是作恶多端的恶人!
余墨加重语气,心中怒火难平。
余墨我与颜淡出手,乃是日行一善!
芷昔好好好,是我错怪你们了。
芷昔轻笑一声,指尖凝起一道柔和的蓝色灵力,缓缓注入菡萏叶上的小黑鱼体内。
芷昔那本仙尊便为你这‘善妖’疗好伤势,再去教训那姓周的恶人。
暖流顺着灵力涌入体内,余墨只觉受损的心脉渐渐愈合,力量也随之快速恢复。他心念一动,便化作人形,俊朗的面容上满是急切。
余墨我怕颜淡不是那天师的对手,我得去帮她!
话音未落,他已纵身跃起,朝着颜淡离去的陆路方向疾驰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
颜淡背上背着那卷荼靡画卷,正急匆匆往回折返,恰好与疾行而来的余墨撞了个正着。
颜淡余墨!
她惊呼一声,慌忙上前,满眼焦灼地上下打量着他。
颜淡你没事吧?
她清晰记得,当日余墨硬生生接了唐周一剑,当场便呕出鲜血,伤势定然不轻。
那时情况危急,余墨仓促间招呼她分两路逃窜,她想着尽快把唐周引开,就朝岸上,与余墨相反的方向跑,根本来不及查看余墨的伤势。
颜淡说着,便伸手想去探查他的经脉,指尖萦绕的四叶菡萏灵力却扑了个空。
余墨周身气息平稳,心肺腑脏毫无损伤,哪里还有半分受伤的痕迹?她不由得愣住,满脸诧异。
颜淡你……你的伤呢?
这时,一道温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芷昔你放心吧,他的伤,我已经治好了。
颜淡猛地回头,当看清来人的模样时,眼中瞬间迸发出狂喜的光芒,所有的诧异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颜淡姐姐!
她一声惊呼,来不及细想,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将芷昔紧紧拥入怀中,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
颜淡我终于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