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镖局就这？

晨雾还没散净，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反着光。平安镖局那面被风雨洗刷得快褪成米白色的镖旗，有气无力地在门口旗杆上晃悠。

就在旗杆底下，扎着高马尾、一身半旧不新的靛蓝劲装也掩不住眉眼神采飞扬的沈遥，一脚踩在不知道哪个走镖汉子落下的磨刀石上，另一手叉腰，声音洪亮得能震醒半条街还在打呼噜的瓦雀。

“书接上回！却说那归墟剑宗当代魁首，归云道长！”

旁边蹲着择韭菜的石淼吓得一哆嗦，差点把刚择好的那点嫩叶撒一地。她缩了缩脖子，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到镖局半开的大门后面，只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紧张地盯着沈遥，又怕她惹事，又怕她把归墟剑宗说得太离谱。

“归云道长立于万丈绝巅，面对魔教十万大军，那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啊！”沈遥把锈迹斑斑、怎么看都像是从哪个古董铺垃圾堆里刨出来的剑“无名”往背后斜斜一别，动作倒是潇洒。

她捏着嗓子，模仿着想象中的高人风范：“‘尔等蝼蚁，也配污了归墟圣地？’说罢——”

她猛地抬手，做了个极其夸张的拔剑动作，脸都憋红了，仿佛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嘿呀——！” 然而，“无名”依旧纹丝不动地卡在破旧的剑鞘里，发出两声尴尬的“锵锵”闷响。

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嗑瓜子大娘撇撇嘴：“小沈啊，你这拔不出来的剑，还不如我老头子的拐棍利索呢！”

沈遥脸不红心不跳，权当没听见，继续唾沫横飞：“咳咳！说时迟那时快！道长怒目圆睁，一声暴喝：‘万、剑、归、虚——！’ 刹那间，风云变色，雷霆万钧！只见道长周身剑气暴涨，化为万千无形利刃！那十万魔军！嘿！就在那无形剑气之下，如同春雪遇骄阳化为飞灰！连渣都不剩！此战过后，归墟剑宗威名……”

“放屁！”人群后排传来一个极其不爽的声音，“归墟剑宗那帮神神叨叨的乌龟王八蛋！成天躲洞里念经啃石头！什么时候打过十万魔军？我二舅姥爷的表侄就在附近当樵夫，他说……”

“啊！” 一声惨叫打断了大汉的发言。原来是石淼想偷偷溜进镖局里面，结果被门槛绊了个趔趄，一篮子水灵灵的鲜韭菜滚了七八个满地绿。

“石淼！我的嫩韭菜！” 一个穿着干净利索棉布裙、头上只斜插一根木簪子的清丽女子端着个冒着热气的陶盆急匆匆从里面冲出来。是镖局的管事姜棠。她看着满地狼藉，秀气的眉头拧成个疙瘩，又心疼韭菜，又赶紧放下陶盆去扶摔懵了的石淼。

“摔着没？跟你说多少次走路看脚下，早上露水重，滑！” 语气虽然埋怨，但动作全是温柔，像护雏儿的母鸡。

“姜棠...我靠...对不起...” 石淼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没事没事，” 姜棠利落地拍拍她身上沾的灰，又麻利地开始捡韭菜，“你先进去把厨房桌上的红豆粥分一下碗，刚熬好的，小心烫。”

她转向沈遥，眼神里带着无奈的笑意，“小沈，收着点声儿！姜叔昨晚押镖回来，刚合眼！还有你，” 她指着那个说真话的大汉，“吵吵啥？大清早的，不吉利！散了散了！平安镖局开张纳福，和气生财啊！”

人群在姜棠温柔却不容置疑的驱散下，嘻嘻哈哈地散了。

沈遥收起那副说书先生的架势，呲溜一下凑到姜棠刚放下的陶盆边，眼睛发亮：“棠姐！今天早饭是啥？”

陶盆里，黄澄澄、油汪汪的几张面饼叠放着，散发着诱人的焦香和……

一丝极其诡异的、若有似无的苦涩药味儿？

沈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太熟悉这味道的源头了。

“噔、噔、噔……” 一串轻得近乎不存在的脚步声从镖局后院通向前厅的窄门传出来。

一个穿着半旧洗得发白、袖口和前襟还沾着不明暗绿色污渍衣裙的身影飘了出来。是巫泠。她端着一个青花小碟，碟子里是同样油汪汪、亮晶晶的暗红色不明糊状物，看起来像辣椒酱？

巫泠面无表情地把碟子放在陶盆旁边，然后也蹲下来，接过姜棠手里最后的几根韭菜，慢条斯理地开始择。

全程没说一句话。

“泠……泠姐早……”石淼刚跨进门槛，又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肩膀，蚊子哼似的打了个招呼。

巫泠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鼻子里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像风吹过破洞的窗户纸。她择韭菜的动作精准利落得像在做解剖。

沈遥盯着那碟诡异的“辣椒酱”，咽了口唾沫，语气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翼翼：“泠子……今天这酱……它正经吗？”

巫泠终于抬了下眼皮，黑沉沉的眸子像两口深井，毫无波澜地扫了沈遥一眼。她从碟子里挑了一点点“酱”，在指尖搓了搓，声音平得没有一丝起伏：“新配方。‘红颜笑’。主料是西域七步断肠蛇的唾液精华，辅以八种烈性毒菇，经过七蒸七晒三熬炼，取其鲜辣。少量可提鲜开胃，活血通络。过量么……”

她顿了顿，指尖那点暗红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大概能让你的脸笑上三个时辰停不下来，直到肌肉痉挛坏死脱落。”

死一般的寂静。

石淼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姜棠嘴角抽搐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似乎想把那诡异的味道赶出去。

连后院传来的一声响亮的喷嚏似乎都顿了一下。

沈遥艰难地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对着那碟‘红颜笑’竖起大拇指：“牛……牛逼！好名字！一听就知道……很要命！”

她默默地、坚定地，挪开了刚刚试图伸向面饼的手，转向石淼：“小石头！走！跟我去后巷老王头那儿买俩韭菜盒子！我请！”

石淼如蒙大赦，一溜烟儿窜出门，跑得比兔子还快。

沈遥赶紧追上去，路过巫泠时，飞快地使了个眼色。那眼神里，既有对这黑暗料理的无声控诉，也有点无可奈何的……习惯了？

巫泠继续慢悠悠地择那最后一根韭菜，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极其微小的一个像素点。

青石城的清晨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平安镖局的门口，姜棠看着那两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再看看旁边依旧沉浸在自己‘美食’研究里的巫泠，还有后院隐约传来的姜大龙洪亮的抱怨“谁大清早咒老子归西？！”，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