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除

张家古楼深处。

青黑色的岩壁渗出湿冷的潮气，凝结成水珠滴落，在死寂中发出单调的“嘀嗒”声。

头灯的光束在狭窄、布满血腥和机关残骸的甬道里剧烈颤抖，光线扫过散落的碎石、崩裂的青铜零件，以及几具姿态扭曲、早已失去温度的尸体。

那是裘德考带来的所谓“精锐”，脖颈处无一例外，都有一道快如闪电、整齐划一的致命血口。

“他娘的……”王胖子背靠着冰冷的岩石，粗重地喘息着，抹了把脸上混合着血污和灰尘的汗渍，声音压得极低，手电光扫过不远处用帆布仔细覆盖的霍仙姑遗体，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眼中是压抑的悲愤，“仙姑这事儿……胖爷记下了，不算完。”

张起灵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静立在甬道拐角处。黑金古刀斜插在身侧的石缝里，稳若磐石。

他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抵着岩壁上斑驳、古老的纹路。

他没有说话，但阿宁却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她第一次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翻涌的情绪。

并非单纯的愤怒，是一种近乎凝固成实质的、冰冷彻骨的警惕！如同万年冰封的湖面下，暗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致命漩涡。

这股冰冷的情绪顺着两人之间那神秘的情感连接汹涌而来，瞬间让阿宁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口的玉佩。

温润的玉质此刻也无法驱散骨缝里渗进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已经是第七天。

通讯器里只有滋滋啦啦、永无止境的电流噪音，从四姑娘山传来的错误密码，如同一道无形的诅咒，将他们死死囚禁在这座会“呼吸”、会“变形”、会吞噬生命的石牢之中。

致命的杀阵机关如同上了发条的恶魔，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无情启动。

石壁缝隙里无声弹出的淬毒弩箭、脚下毫无征兆塌陷的流沙坑、还有那些在浓稠黑暗中一闪而过、带着浓烈血腥气的诡异影子……

他们能活到现在，一半倚仗张起灵那近乎神迹般的预判和反应，另一半则靠着王胖子和江子算每一次都不要命的搏命掩护。

而这时，狭窄压抑的通道豁然拉开！王胖子警戒。

“等等！”阿宁突然抬手，一把按住了王胖子因紧张而绷紧的肩头肌肉。

她的头灯光束如同探照灯般，猛地转向右侧阴影深处。

那里蜷缩着两个裘德考队伍里的技术员，从进入古楼起就一直瑟瑟发抖地跟在队伍末尾。

但此刻，他们背对着众人，肩膀却异常平稳，没有丝毫颤抖，这绝不是吓破胆之人该有的姿态！

几乎在阿宁出声示警的同时，那两人如同提线木偶般猛地转身！

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惊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手中不知何时已握着寒光闪闪的短刃！

更诡异的是他们的眼睛，瞳孔仿佛蒙上了一层浑浊的灰翳，看向阿宁的眼神，冰冷、漠然，如同盘旋的秃鹫锁定了气息奄奄的猎物，带着一种非人的、对“异常”的极端偏执！

“嗡——！”

张起灵的动作比思维更快！黑金古刀出鞘的瞬间，带起撕裂空气的锐鸣！刀背如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猛磕在左边那人持刃的手腕上！

“咔嚓！” 腕骨碎裂的脆响伴随着短刃落地的叮当声！

“他娘的反骨仔！老子早看你们眼珠子滴溜转没憋好屁！”

王胖子反应也是极快，怒吼声中，沉重的工兵铲已带着风声狠狠抡向另一人的头颅！

但致命的变故远不止于此！

甬道尽头更深的黑暗里，骤然传来整齐划一、沉重而富有压迫感的脚步声！

是训练有素的军靴踏在冰冷石地上的、带着铁血节奏的死亡鼓点！

他们全身包裹在哑光黑色的、流线型的贴身护甲中，脸上覆盖着毫无反光、只露出冰冷双眼的全覆盖式战术面罩。

动作迅捷、精准，如同捕猎的幽灵蜘蛛。

汪家人！

阿宁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见过这种眼神，在西王母宫遗迹深处，那些如同附骨之疽般追杀他们的神秘人，眼底深处同样燃烧着这种对“异常”的、泯灭人性的偏执！

为首一人身形格外高大，面罩下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泛着幽蓝光泽的长刀。

他身后，数名汪家人手持的不是弩箭，而是闪烁着能量光芒的、类似干扰器的装置，显然针对阿宁的能力做了专门准备！

“目标：阿宁。”为首的黑影开口，声音经过电子变声器处理，如同生锈的铁片在砂纸上摩擦，刺耳而冰冷，

“夺取玉佩。失败则……就地清除，抹除所有‘异常’痕迹。” 命令简洁，冷酷，带着对生命的绝对漠视。

“咻咻咻——！”

话音未落，致命的毒箭已撕裂空气，带着死亡尖啸攒射而来！

张起灵一把将阿宁拽到身后，黑金古刀瞬间舞成一片泼水不进的乌光残影！“叮叮当当！”

密集如雨的脆响炸开，幽蓝的毒箭或被格飞，或被斩断，箭头深深嵌入岩壁，瞬间冒出刺鼻的丝丝青烟！

王胖子则怒吼着，拼尽全力将霍仙姑的遗体拖向一处稍大的石缝掩护，同时嘶声咆哮：“小哥！护好她！这帮杂碎是冲着宁丫头来的！江子算！你他妈别愣着！” 他眼角瞥见江子算因震惊和愤怒而扭曲的脸。

阿宁被张起灵坚实的后背牢牢护住，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绷紧如钢铁的力度，以及那顺着连接汹涌而来的、瞬间暴涨到顶点的狂暴戾气！她没有犹豫，反手抽出靴筒中的战术匕首，眼神锐利如鹰。

一个汪家人如同鬼魅般突破了刀光的缝隙，手中的短刃化作一道毒蛇吐信般的寒芒，直刺阿宁心脏！动作快得只留残影！

阿宁极限偏身躲开致命一击，匕首顺势划向对方咽喉！对方却根本不惧受伤，用小臂外侧硬生生格挡！

“嗤啦！” 战术服被割裂，露出的手臂皮肤上，赫然纹着一只展翅欲飞、线条诡异的怪鸟纹身！

“你们早就替换了裘德考和霍家的人跟在队伍后面！”阿宁喘息着，借着小哥挥刀逼退另一名敌人的瞬间，目光如电般扫过那些围攻者，外形穿着针脚细密规整，边缘处一个微不可查的阴刻“汪”字暗纹，如同毒蛇的信子。

“命理系统濒临崩溃，皆因你这‘变量’而起。”那名汪家人声音冰冷，带着审判的意味，“超出推演的‘异常点’，就该被彻底修正、抹除！”

言语间，他们的攻势更加疯狂，目标明确锁定阿宁，意图将她与张起灵分割开来。

阿宁心中雪亮，解雨臣的推测完全正确！汪家不仅要玉佩，更要她这个“变量”彻底消失！

他们如同最耐心的猎人，一直在等待，等待他们被古楼机关消耗殆尽，等待他们陷入绝望的深渊，才在最致命的时刻亮出獠牙！

那堆特殊的能量干扰机器，就是为她准备的。

张起灵的古刀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嗡鸣，一道乌光横斩而出！那名说话的汪家人连同他手中的武器，被毫无阻碍地拦腰斩断！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在阿宁脸上，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但她甚至来不及擦拭，更多的汪家人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来！

他们配合默契得令人窒息，进攻、掩护、封锁走位，如同精密运转的杀戮机器，一步步将张起灵和阿宁的活动空间压缩到石壁角落！弩箭毒刃交织成天罗地网！

“他娘的！这是捅了阎王殿的马蜂窝了！”王胖子在石缝后用工兵铲艰难地格挡着射来的毒箭，声音嘶哑，“宁丫头！你这玉佩哪儿是宝贝，简直是块催命的阎王帖啊！”

后方两人则瞬间扑向江子算，手中射出无声的弩箭或投掷出瞬间爆开的强光震撼弹，制造混乱，阻断支援！

还有一至两人如同壁虎般吸附在远处的青铜壁上，手中端着造型科幻的、带有复杂瞄准镜的武器，是能量干扰器，枪口稳稳锁定下方战局，尤其是阿宁和张起灵。

阿宁紧握匕首和短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在敌人的步步紧逼中退回石台。

两人如同毒蛇出洞，直扑阿宁！一人手中喷射出几乎透明的、带着甜腥气的细密毒雾主要笼罩阿宁，另一人则甩出数道带着倒钩、闪烁着电火花的金属飞索，精准地缠向阿宁的四肢和脖颈！意图瞬间制服、绞杀！攻击配合天衣无缝，狠辣致命！

攻击发动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没有一丝多余动作，配合默契到令人胆寒。

分割、控制、击杀核心目标一气呵成。

张起灵反应快到极致！在汪家精锐出现的刹那，黑金古刀已化作一道撕裂幽暗的黑色闪电！

刀光精准无比地斩断射向阿宁脖颈的致命飞索！同时身体如陀螺般旋转，险之又险地避开另一道飞索和毒雾边缘，刀势不减，直劈攻击者面门！刀锋与对方格挡的奇形短刃碰撞，爆出一溜刺目火星！

空荡荡的祭台瞬间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刀光剑影、火星四溅、毒雾弥漫、枪声滋啦、怒吼与惨叫交织！

在巨大、冰冷、沉默的壁画注视下，渺小的人类在进行着惨烈的厮杀。

张起灵的刀光如同黑色的风暴核心，江子算忍着剧痛剑走偏锋，王胖子在混乱中奋力支援，阿宁在夹缝中挣扎求生，而汪家的杀手如同跗骨之蛆，招招致命！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搏杀中，她清晰地感受着张起灵情绪深处，除了滔天的杀意，竟隐藏着一丝极淡、却无比尖锐的……恐惧。

不是为他自己，是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