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吴邪（8）

那是一个旧的搪瓷杯，里面插着一把牙刷。

牙刷上，已经挤好了一条白色的牙膏，因为时间关系，已经有些干涸发硬。

这个看似普通的细节，却让吴邪的心猛地一沉。

他环顾四周，又发现了一些类似的迹象：篝火旁烤到一半的肉、散落在地还没来得及打包的装备……

“紧急撤离……”吴邪喃喃自语，眉头紧紧锁起，“而且是突发情况，非常紧急，紧急到连挤好牙膏的牙刷都来不及放下……”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再次缠上了他的心脏。

三叔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

突然，旁边一个半塌的帐篷阴影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像是翻找东西的窸窣声。

“谁？！”吴邪猛地警觉，抄起地上的工兵铲，低喝一声，小心地逼近。

帐篷帘子被轻轻掀开，一个身影钻了出来。

那人脸上沾着些许泥污，却掩不住熟悉的轮廓和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他手里拿着两盒压缩饼干，正淡定地往口袋里塞。

“小哥？！”吴邪又惊又喜，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你跑哪儿去了！吓死我了！”

张起灵抬眼看他，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只是去散了趟步。

他没有回答吴邪的问题，而是目光扫过吴邪还算干净的衣服和裸露的皮肤，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过来。”他言简意赅，转身就朝着营地边缘一处低洼的泥潭走去。

吴邪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跟上。

只见张起灵蹲下身，用手捧起那黑黢黢、散发着雨林特有腐殖质气味的稀泥，毫不犹豫地开始往自己手臂、脖颈、脸上涂抹，动作熟练得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小哥，你这是……”

“防蛇。”张起灵言简意赅，同时将一大捧泥递向吴邪，“野鸡脖子嗅觉灵敏，泥味能掩盖人的气味。”

吴邪恍然大悟，想起之前蛇群围攻，立刻不再犹豫，也学着他的样子，开始将冰冷黏滑的泥巴往自己身上、脸上糊。

很快，两个人都变得像是刚从沼泽里捞出来的泥人，只有眼睛还亮晶晶的。

这时，王胖子也从帐篷里钻了出来，长长舒了口气，一边用相对干净的手背擦着额头的汗，一边得意地炫耀：

“搞定！胖爷我出马，一个顶俩！潘子的口子缝得那叫一个漂亮，针脚密实又均匀！不是吹，胖爷我这手艺，纳鞋底都绰绰有余！”

他甚至还抬起一只脚，炫耀了一下自己那只快要开胶的破鞋。

一抬头，他就看见两个新鲜的泥人站在面前，吓了一跳：“我靠！什么情况？小哥，天真，你俩掉粪坑里了？”

吴邪没好气地解释：“防蛇的！快，胖子，你也来涂点！”

“啥？涂这玩意儿？”胖子一脸嫌弃，但听到能防那些要命的鸡冠蛇，还是捏着鼻子认了，一边往身上糊泥一边哀嚎：“想我胖爷一世英名，风流倜傥，如今竟落得如此境地……这泥巴味儿也忒冲了！”

三人互相帮忙，很快都变成了“泥人三人组”。

吴邪看着帐篷，想起里面的潘子：“潘子伤口刚缝好，不能沾泥，容易感染。”

胖子点点头，钻进帐篷，找了块相对完整、浸过雨水的大块帆布，抖落上面的虫子，盖在了昏迷的潘子身上，连头带脚蒙住，嘟囔着：“得，潘爷，给您老盖个泥毯子，将就一下，总比被蛇啃了强。”

最后，吴邪的目光落在了帐篷角落的阿宁身上。

她抱着膝盖坐在阴影里，依旧虚弱，那把至关重要的黑伞早已遗失。阳光对于她而言，比毒蛇更可怕。

吴邪在营地的废墟里一阵翻找，终于从一个破背包里扯出一件宽大的、厚实的黑色橡胶雨衣。

他走回去，小心翼翼地将雨衣披在阿宁身上，仔细地为她戴好兜帽，宽大的帽檐几乎完全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巴。

“先……暂时用这个挡一下光。”吴邪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似乎又想起了之前帐篷里的尴尬。

阿宁微微点了点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下，将身体更深地缩进了宽大的雨衣里。

那模样，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与平日里那个精明干练的她判若两人。

准备妥当，一行人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帐篷，打算商议下一步行动。

出帐篷查看了一些东西，胖子喊起来，一块被东西盖住的石头上刻了字。

那石头上，有人用尖锐的石头或是刀尖，刻下了一行行潦草却深峻的字迹。字迹边缘还带着新鲜的白茬，显然刻下不久。

吴邪的心猛地一跳，立刻凑上前去辨认。王胖子和裹在雨衣里的阿宁也看了过去。

只见上面刻着：

「我们已经找到终极的入口，入之绝无返途。自此永别！心愿将了，勿感勿念！且此地危险，你们速走勿留。」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三」。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永……永别？”王胖子喃喃念出这两个字，脸上的泥巴都掩不住他的错愕和震惊，“三爷他……这他妈是遗书啊？！”

吴邪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那几行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他的心上。“终极的入口”、“绝无返途”、“自此永别”、“勿感勿念”……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决绝和死志。

三叔他们不是紧急撤离……他们是找到了目的地，并且义无反顾地踏上了那条……不归路？

巨大的冲击和悲伤过后，一股更加炽烈的情绪猛地从吴邪心底爆发出来，不行！绝对不行！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三叔的线索，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他还有那么多问题要问，他不能就这样“永别”！绝不可以！

恐惧和担忧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瞬间压过。

吴邪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狠厉。他猛地抬头，看向那字迹所指向的雨林更深处，那里幽暗无边，仿佛巨兽的口吻。

“不……”吴邪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决，“我不走！我要去找他！我必须去找他！”

他转向同伴，眼神灼灼，“他越是这样说，越是说明那里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也有无法预料的危险！我不能让他一个人……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永别！”

三叔留下的绝笔，非但没有劝退他，反而像一把火，彻底点燃了他内心所有的执念和勇气，将他推向那条“绝无返途”之路。

吴三省废弃的营地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白日里发现的装备和石上刻字带来的不安并未消散，反而随着夜色加深而愈发浓重。

潘子因伤口感染发起了高烧，昏迷中不时痛苦呻吟，显然无法移动。几人决定暂留营地，至少让潘子熬过最危险的时期。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几张疲惫而警惕的脸。

营地里那些无人带走的精良装备，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无声诉说着当初撤离的仓促。

而地面上、帐篷边，那些蜿蜒曲折、明显是蛇类爬行留下的泥印，在火光下拉出长长的、令人不安的阴影，仿佛刚刚还有无数冷血生物在此逡巡。

“妈的，看这阵仗，”王胖子压低声音，用树枝指着地上重叠交错的泥印，“这不像几条蛇路过，这他妈是……蛇潮啊！怪不得三爷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