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的某个晴朗无云的夜晚。
村寨后山一处天然形成的石台。
这是巫族另一处观测星象的神圣之地,视野极其开阔,银河横贯天际,星辰璀璨得仿佛触手可及。
夜风微凉,带着草木清香。
巨大的长生树在远处山影中沉默矗立,如同守护天地的巨人。
虫鸣唧唧,更衬出宇宙的深邃宁静。
银河如一条缀满钻石的玉带横跨天穹,繁星密集,争相闪耀,仿佛无数只窥探人间的眼睛。
北斗七星清晰可辨,其他星座也熠熠生辉。
众人齐聚,难得的清闲夜晚,除了留守处理事务的解雨臣,他刚从北京飞回来,其他人都来到了观星坪。
张起灵抱臂靠在一块巨石上,仰望着星空,眼神深邃,仿佛在与亘古的星辰对话。
黑瞎子难得安静地盘腿坐着,墨镜在黑夜里依旧戴在脸上,指尖点着地面,望着星空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吴邪和王胖子、霍秀秀则凑在一起,听巫族一位比较年长的观星者用沙哑的声音讲述着星辰与巫族命运、与节气农时的古老传说。
王胖子听得半懂不懂,不时发出“哦~”“嚯!”的惊叹。
霍秀秀托着腮,眼神晶亮。
阿宁坐在观星者旁边,听得格外认真,不时提出一些问题,并用炭笔在一块平滑的石板上记录着星辰的方位和巫族的解读。
她身上那种与自然、与神秘力量沟通的天赋,在这星空下显得格外契合。
晚风中,她鬓边的银簪反射着微弱的星芒。
这时,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解雨臣风尘仆仆地走上石台,他换下了精致的西装,穿着与众人风格相近的棉麻衣衫,但那份矜贵气度仍在。
他先是对众人点头示意,目光扫过阿宁时微微停顿,然后安静地走到她身边的空位坐下。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听着观星巫的讲述,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分析、记录,而是有些出神地望着璀璨的银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戴的一块羊脂白玉佩。
霍秀秀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高,悄悄捅了捅吴邪。
吴邪也看了解雨臣一眼,有些担忧。
观星巫讲到一个关于“离散之星”的悲伤传说,象征被迫分离的亲人或爱人。
霍秀秀突然眨眨眼,看看阿宁,又看看解雨臣,再看看张起灵和黑瞎子,最后目光落在吴邪身上,她用一种天真又直白的语气大声说:
“哎呀,那我们现在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看星星,是不是特别难得?尤其是阿宁姐姐,就像把好多好多离散的星星都聚拢了一样!”
她掰着手指数,“小哥、黑瞎子哥哥、小花哥哥、吴邪哥哥、胖子哥、我……哦,还有阿算弟弟,虽然他总是不爱说话……还有宁姐姐自己!我们以前都是各走各的,现在都围着宁姐姐转啦!”
她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
王胖子“噗嗤”一声想笑又憋住。
吴邪尴尬地咳嗽。
张起灵的目光从星空移开,落在阿宁身上。
黑瞎子嗤笑一声,扶了扶鼻子上的墨镜。
阿宁则有些愕然和无奈地看向霍秀秀。
解雨臣的反应最大。
他猛地转头看向霍秀秀,眼神锐利,带着一丝被戳破心事的狼狈。
他下意识的要站起来。
众人愣住。
霍秀秀扁嘴,帮他他还不乐意,几个人就剩他把自己围在围城里。
她是在场唯一能抱着阿宁睡的人!
她小花哥哥怕是没领教过枕边风的厉害。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解雨臣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已努力恢复了平静,但那份疲惫和深藏的忧虑却再也掩饰不住。
他看着眼前跳跃的篝火,火光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他没有看任何人,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卸下伪装的真实:
“……秀秀说得对,也不对。聚散无常,本就是天道。只是……”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众人都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上,尤其是阿宁。
“……只是,习惯了掌控,习惯了计算得失利弊。习惯了把人和事都放在最‘合适’的位置。却忘了问自己,最‘不能舍弃’的是什么。”
他的目光终于转向阿宁,不再是审视和评估,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能称之为脆弱的东西。
“阿宁,你的能力……是双刃剑,我比谁都清楚。我研究它,想控制它,是为了大局,为了应对‘它’……可这段时间看着你……看着大家……”
他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已然明了。
他看着阿宁,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愧疚,有担忧,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厘清的、超越了“关键变量”定位的珍视与不舍。
“以后……保护你,就是我的‘大局’。”
这句话,他说得异常清晰和坚定,不再是为了任何算计,而是他此刻最真实的心声。
阿宁静静地回视着他。
篝火在她清澈的瞳孔中跳跃。
她看到了他眼底的疲惫、挣扎,以及那份破土而出的真诚。
她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拿出那个裘德考给她的、随身携带的白玉小铃铛。
她轻轻摇了摇,铃声清脆,在寂静的星空下格外空灵,仿佛带着净化一切的力量。
她将铃铛握在手心,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然后对着解雨臣,也对着所有注视着她的人,露出了一个平静而带着安抚力量的笑容。
张起灵看着阿宁的笑容,眼神柔和坚定。
吴邪看着阿宁和解雨臣,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释然。
黑瞎子隔着墨镜,看不清眼神,但嘴角紧抿的线条似乎放松了些。
王胖子挠挠头,嘿嘿一笑,捅了捅身边的吴邪。
霍秀秀看到气氛缓和,悄悄吐了吐舌头。
江子算沉默,他的目光永远追随阿宁,不是过去那种充满占有欲的眼神,而是一种极度专注的观察。
他接受张起灵、黑瞎子、吴邪等人的存在,解雨臣也行,面对张家古楼,汪家的围杀,甚至猰貐,他一个人都不可能完成保护姐姐这个任务,他承认这群人是保护姐姐的必要力量。
他只要姐姐好好活着,就行了。
解雨臣看着阿宁手中的铃铛和她脸上的笑容,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卸下心防的疲惫和轻松感涌上心头,但他眼中却有了光。
浩瀚银河无声流淌,璀璨星辰静静闪烁,如同亘古的见证者。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这群历经生死、背负着各自沉重过往与秘密的人。
在这一刻,在巫族圣地若榭的星空下,那些压抑的、混乱的、未曾言明的情感。
爱意、守护、愧疚、不舍、释然。
如同无形的丝线,在星光与火光交织的网中,悄然流动、缠绕、沉淀。
无需更多言语。
夜风拂过,带来长生树若有似无的低语。
几个月的时光在节庆的欢歌笑语、山间的寻草采药、篝火旁的闲谈夜话、星空下的静默陪伴中飞快流逝。
阿宁身上的巫族血脉似乎被这片土地唤醒,她学习通蛇语时专注的侧脸,观测星辰时沉静的眼神,都让她与这片神秘的土地更加融合。
那些未说出口的爱意,如同村寨周围山林间悄然生长的藤蔓,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交汇、每一次无声的守护、每一次刻意的回避或失控的靠近中,缠绕滋长。
养伤的时光即将结束,西藏墨脱的召唤在远方响起,而他们之间这被若榭的温暖暂时包裹起来的情感茧房,也即将迎来新的风雨与破茧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