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埃德盯着面前深色橡木桌面上的一道细微划痕,金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剧烈风暴。威胁成功了,爱德华屈服了,他本该感到快意。可为什么……为什么看着那具在自己威胁下彻底放弃抵抗、只剩下绝望颤抖的身体,他胸口会堵得这么厉害?爱德华那句带着哭腔的“脏”,还有此刻这无声的、巨大的悲恸,像沉重的铅块,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他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再次冲出了宿舍,用力甩上门,仿佛要将身后那令人窒息的一切彻底隔绝。
“砰!”
巨大的关门声如同丧钟,在爱德华彻底破碎的世界里回荡。他终于再也无法压抑,将脸深深埋进被泪水浸透、带着浓重药味和血腥气的枕头里,身体蜷缩成更小的一团,发出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绝望而压抑的呜咽。后背的伤口在药膏的作用下传来阵阵冰凉麻木的刺痛,但更深的伤口,早已刻在了灵魂深处。
保护爱丽丝的枷锁,以最屈辱的方式,将他彻底锁死在了劳埃德·海托普的阴影牢笼之中。而那个深蓝色的日记本,如同一个永恒的耻辱烙印,灼烧着他摇摇欲坠的尊严。窗外,圣·阿格尼斯学院的夜色浓稠如墨,掩盖了所有的哭泣和秘密。风暴眼的中心,只剩下一个被彻底碾碎的、无声哭泣的灵魂。
几乎在劳埃德带着一身低气压冲出宿舍楼的同时,学院另一端,生物实验室的阴影里,一场无声的交接正在进行。
塔拉·海托普背靠着冰冷的、贴满各种细胞结构图的瓷砖墙,异瞳在走廊应急灯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左眼的深绿如同不见底的寒潭,右眼的熔金则跳跃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她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挑、戴着兜帽的身影,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
“人呢?”塔拉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没有丝毫起伏。
“安全屋。‘火花’状态还好,有点着凉,但没大碍。‘金丝雀’吓坏了,不过很安静。”兜帽下的声音同样低沉,带着一种刻意的模糊,分辨不出性别,“‘老獾’的人还在学院外围几个废弃温室和工具房转悠,像没头苍蝇。”
塔拉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火花’怎么说?”她问的是塔伦的态度。
“她明白。”兜帽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她说:‘老獾抓我把柄又不是第一次,虱子多了不痒!爱丽丝那傻兔子一看就不会撒谎,让她滚远点,所有屎盆子都扣我头上!就说她倒霉路过被吓晕了,我顺手捡到的!’原话。”
塔拉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像是被塔伦这粗鲁又决绝的宣言噎了一下,但异瞳深处却掠过一丝了然和……一丝极淡的赞许?她的小疯子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
“很好,林凯文。”塔拉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银色U盘,递了过去。“清理干净。尤其是后巷那段远端高清的。巴恩斯利的权限调阅记录也抹掉。确保所有画面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被塔伦抱着,无法辨认身份。”
对方利落地接过U盘,手指修长有力。“明白。‘金丝雀’的口供?”
“按‘火花’的意思引导。”塔拉的声音斩钉截铁,彻底放弃了之前预案中模糊化处理的方案,“她只是偶然路过仓库附近,被突然喷出的不明烟雾惊吓,慌乱中摔倒扭伤了脚踝,失去了意识。塔伦,‘火花’,是碰巧发现并救助了她。记住了吗?她‘摔倒’的位置,要避开所有可能拍到塔伦抱着她奔跑的角度。她的口供必须简单、清晰、一致——她什么都不知道,醒来就在安全的地方了。至于塔伦为什么出现在那里,做了什么,与她无关。”
“需要让她‘记得’更清楚些吗?”兜帽人微微抬了下头,帽檐下的阴影似乎加深了。
“不必。”塔拉断然否定,“过度引导反而容易留下破绽。恐惧和混乱本身,就是最好的记忆模糊剂。她现在的状态,只需要接受这个‘事实’并重复它。塔伦那边……”她顿了顿,“她知道该怎么应对巴恩斯利的咆哮。”
“了解。”兜帽人将U盘收好,身形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迅速消失在走廊更深的黑暗尽头。
塔拉在原地站了片刻,异瞳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远处学院围墙的轮廓在路灯下若隐若现。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白大褂口袋里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件——那是一把极其精巧、刃口闪着幽蓝寒光的手术刀。
风暴正在汇聚。塔伦选择了保护那只误入风暴眼的金丝雀,独自扛下所有风暴。这虽然增加了塔伦自身的风险,却也最大限度地保护了爱丽丝·塞西莉娅的“清白”。塔拉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她的小疯子,这次倒是做了个……符合海托普家风格,却又带着点微妙人情味的决定?或许,这场混乱,最终能成为撬动某些坚固壁垒的支点?
她转身,步履无声地走向学生会办公室的方向,橙色长发一丝不苟的法式辫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棋盘上,塔伦已经落下了她的棋子。接下来,就看塞西莉娅家的那位少爷,在承受了劳埃德给予的致命一击后,是彻底崩溃,还是……能在妹妹暂时安全的喘息中,找到一丝求生的缝隙?无论哪种,她都拭目以待。
这是一间位于学院边缘、废弃钟楼顶部的狭小阁楼,被塔伦戏称为“渡鸦巢”。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旧木头和淡淡的霉味,唯一的窗户蒙着厚厚的灰尘,只透进些许天光。角落里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杂物和塔伦偷偷藏匿的“实验器材”。
爱丽丝·塞西莉娅蜷缩在一张铺着旧毯子的破旧扶手椅里,身上裹着塔伦强行塞给她的一件宽大、带着机油和淡淡硝烟味的黑色工装外套。她金色的头发有些凌乱,湛蓝的大眼睛红肿,像受惊过度的小动物,紧紧抱着膝盖。塔伦则像个焦躁的困兽,在她面前的小块空地上来回踱步,橙色的长发随着她大幅度的动作甩动。
“听着,爱丽丝!”塔伦猛地停下脚步,蹲在爱丽丝面前,异瞳紧紧盯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不容置疑,“老獾!巴恩斯利!他现在肯定疯了似的到处找我们!特别是找我!但你,你必须记住,绝对不能承认你当时在仓库里面!绝对不能!”
爱丽丝的蓝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可是塔伦……我们明明……”
“没有‘我们’!”塔伦打断她,声音斩钉截铁,“只有我!是我在仓库搞我的‘风味增强剂’实验,搞砸了,炸了通风管!而你——”她指着爱丽丝,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只是倒霉!你只是路过那附近!你被突然喷出来的彩色烟雾吓坏了!你慌不择路,摔倒了!扭伤了脚踝!然后你晕过去了!明白吗?晕过去之前,你什么都没看清!什么都不知道!”
“我……”爱丽丝看着塔伦异常严肃、甚至带着点凶狠的眼神,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塔伦从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
“别‘我我我’!”塔伦抓住爱丽丝冰凉的手,力道有点大,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听着,爱丽丝,你必须按我说的做!这是为你好!想想你哥!想想你那个……可怕的父亲!”塔伦提起阿尔弗雷德时,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忌惮,“如果他们知道你也参与了,后果有多严重?你想被关在家里再也出不来吗?还是想……像你哥那样?”她最后一句压得极低,却像重锤敲在爱丽丝心上。
爱丽丝的身体猛地一颤。哥哥爱德华苍白痛苦的脸,父亲冰冷暴怒的眼神……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用力地摇头,泪水再次滑落:“不……我不要……”
“那就按我说的做!”塔伦松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点,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你是受害者!是无辜被波及的路人!是我——塔伦·海托普,这个无法无天的小疯子——救了你!把你带到了安全的地方!懂了吗?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干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只需要记住这个‘故事’,然后重复它!无论谁问你,哪怕是爱德华问你,你也这么说!”
爱丽丝看着塔伦眼中的决绝和那份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混乱的心绪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附的浮木。她虽然害怕,虽然内疚,但也清晰地意识到塔伦是在用自己当盾牌保护她。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止住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我……我明白了。我只是路过……被烟雾吓到……摔倒了……晕过去了……是你救了我……仓库里的事,我不知道……”
塔伦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脸上重新露出一点她标志性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虽然有些疲惫。她揉了揉爱丽丝的金发:“好姑娘!就这么说!记住,你越害怕越混乱,他们就越相信你只是倒霉!至于老獾那边……”她站起身,异瞳里闪烁着熟悉的、跃跃欲试的疯狂光芒,“交给我!看我怎么把他气得假发都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