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认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爱德华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从书桌前站起身,动作大到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不能再独自待在这个充满劳埃德气息的房间里了,否则那些混乱的、羞耻的念头会把他彻底逼疯。
他抓起乐谱和书本,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宿舍,将自己投入学院按部就班的日常生活中,试图用忙碌和秩序来麻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课堂,图书馆,琴房……他像一个最标准的优等生,一丝不苟地完成每一项任务,对任何人都维持着那份礼貌而疏离的冷淡。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层冰壳之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每一次走廊里的脚步声,每一次教室门的开合,都让他的心脏下意识地收紧,既害怕那个橙发身影的出现,又无法控制地在人群中搜寻。
午餐时,他不可避免地又和爱丽丝坐在了一起。妹妹关切的目光流连在他脸上,似乎想确认他早上的状态是否好转。爱德华只能努力地挤出微笑,告诉她只是因为换季有些不适,并迅速转移话题,询问她化学课的进度。
然而,就在他们快要结束午餐时,一阵熟悉的、带着戏谑哼唱的调子由远及近。爱德华的背脊瞬间僵直。
是《Daisy Bell》的旋律。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果然,劳埃德双手插在裤袋里,嘴里叼着根牙签,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塔拉,而塔伦则一脸不耐烦又带着点微妙窘迫地走在中间,试图加快脚步摆脱他们。
劳埃德径直走到他们桌旁,停了下来。他先是漫不经心地扫了爱德华一眼,那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一切伪装,让爱德华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叉子。然后,他的视线落在塔伦身上,嘴角勾起那种爱德华无比熟悉的、恶劣又迷人的笑容。
“哟,这不是我们人气爆棚的‘小疯子’吗?”劳埃德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见,“怎么样?那封带着小雏菊的‘战书’,研究出是谁下的了吗?需不需要哥哥我帮你做个笔迹鉴定?或者……生物样本分析?”他说着,朝塔拉扬了扬下巴。
塔拉推了推脸上并不存在的眼镜,面无表情地配合道:“如果需要提取信封上的皮屑进行DNA比对,我的实验室可以提供技术支持,收费合理,但不对样本的完整性负责。”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实验步骤,但眼底那抹看热闹的笑意却瞒不过熟悉她的人。
塔伦的脸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她恶狠狠地瞪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兄姐一眼:“闭嘴!你们两个烦不烦!再提那破信我就把你们的游戏账号全黑进教务处系统!”
“哇哦,好凶。”劳埃德夸张地后退半步,捂住心脏,但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他转而看向坐在爱德华旁边、微微蹙起眉头的爱丽丝,以及脸色苍白、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爱德华,故意拖长了声音:“爱丽丝妹妹,你看,这就是收到情书的后遗症,容易变得暴躁。以后要是收到这种来历不明还娘们唧唧的东西,最好直接交给哥哥处理,免得被缠上,是吧,爱德华?”
爱德华猝不及防被点名,指尖一颤,天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慌,下意识地看向劳埃德。劳埃德金色的眼睛正意味深长地盯着他,那句“娘们唧唧”和“交给哥哥处理”像是一语双关的调侃,让他瞬间联想到早晨那个被强行终止的吻和劳埃德留下的那句“味道不错”。他的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爱丽丝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拉了拉爱德华的袖子,低声道:“哥哥,我们该去还餐盘了。”
“啊……嗯。”爱德华如蒙大赦,立刻站起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爱丽丝走向回收处。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三道目光,尤其是那道滚烫的金色视线,一直追随着他,如同实质般烙印在他的背上。
身后,劳埃德看着爱德华几乎算是仓皇逃离的背影,低低地笑了一声,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还在试图用眼神杀死他的塔伦身上,和塔拉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就在食堂相对安静下来的片刻,两人极其有默契地,再次一左一右地挨近塔伦,压低了声音,但依旧能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学生听清地,开始了他们的二重唱。
“Daisy, Daisy, give me your answer, do~”劳埃德用他那带着磁性的、故意搞怪的沙哑嗓音起头,还对着塔伦挤了挤眼睛。
“I'm half crazy all for the love of you~”塔拉面无表情地接上,声音平板无波,却莫名地更有喜剧效果,她甚至配合地用手里的平板电脑假装扇了扇风,仿佛被这“炽热的爱意”熏到。
塔伦:“……”她看起来很想把手里的餐盘扣到这两个家伙头上。
“It won't be a stylish marriage~”劳埃德唱得摇头晃脑。
“I can't afford a carriage~”塔拉摊了摊手,表示贫穷。
“But you'll look sweet upon the seat~”
劳埃德伸出手,想像早上那样去推塔伦的肩膀,被她敏捷地躲开了。
“Of a bicycle built for two!” 两人一起唱完最后一句,然后同时对着塔伦做了一个极其浮夸的鞠躬谢幕动作。
食堂里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窃笑。
塔伦的脸彻底黑了,她咬牙切齿地低吼:“你们两个!够了!我再说最后一遍!再唱!我就!把你们小时候穿裙子的照片打印出来贴满布告栏!”
劳埃德和塔拉的动作同时一顿。塔拉冷静地推了推“空气眼镜”:“威胁无效。你的黑历史照片在我手里的存量更大。”
劳埃德则嗤笑一声,揽过塔伦的肩膀,毫不在意地说:“行啊,贴呗,让大家看看海托普家的优良基因。不过在那之前……”他凑近塔伦,声音压低,带着坏笑,“先告诉哥哥,到底是不是哪个不开眼的小子送的?C先生?还是……C小姐?”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爱丽丝和爱德华离开的方向。
塔伦愣了一下,眼神几不可查地飘忽了一瞬,随即用力甩开劳埃德的手:“关你屁事!滚去上你的禁闭吧!‘老獾’等你五千字检讨呢!”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橙色长发在空中甩过一个恼怒的弧度。
劳埃德和塔拉看着妹妹逃离的背影,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塔拉耸耸肩:“反应过度,有鬼。”
“同意。”劳埃德摸着下巴,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探究和浓厚的兴趣,“看来得好好调查一下了。说不定真有勇士。”
“需要我提供嫌疑人名单筛选服务吗?收费的。”
“成交。”
这场海托普家的内部闹剧终于暂时落幕。而对爱德华来说,这顿午餐如同一场公开处刑,劳埃德那些意有所指的话语和目光,以及那首阴魂不散的《Daisy Bell》,都让他坐立难安,仿佛自己的秘密也随时会被那对恶劣的兄妹扒出来,放在阳光下戏谑地演唱。
整个下午,爱德华都心神不宁。历史课上,教授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他的目光不时地飘向窗外,或者停留在前排那个空着的座位——劳埃德果然如塔伦所说,去应付“老獾”的禁闭和检讨了。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关注劳埃德的动向,爱德华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疼痛让他暂时清醒,却又带来更深的自我厌恶。
放学后,他刻意在图书馆逗留到很晚,直到夜幕低垂,星辰稀疏。他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一步一步地挪回宿舍楼。每靠近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分。
他既害怕看到劳埃德,又害怕看不到他。这种矛盾的心情几乎要把他撕裂。
终于,他站在了宿舍门口。里面静悄悄的,没有灯光透出。他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
他拿出钥匙,轻轻打开门。
宿舍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家具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和雪松的气息,表明它的另一个主人已经回来过,并且可能又出去了。
爱德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他打开灯,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独自一人的空间让他感到安全。他脱掉外套,挂好,然后走到书桌前,准备继续完成一些功课,试图用学习填补内心的空洞和不安。
然而,他刚坐下没多久,甚至还没来得及翻开书,宿舍门锁就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咔嗒。
爱德华的身体瞬间僵住,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到极致。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门口。
门被推开,劳埃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刚抽过烟,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微凉和淡淡的烟草味。金色的眼眸在室内灯光的映照下,先是习惯性地扫视了一圈,然后精准地落在了僵在书桌前的爱德华身上。
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爱德华看不懂的、沉沉的暗色。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口就是嘲讽或恶劣的调侃,只是沉默地走进来,反手关上门,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