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他猛地僵住了，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剧烈的心跳撞击着胸腔，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再次淹没了他。他相信劳埃德做得出来。这个恶魔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不敢再动，也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僵硬地、绝望地躺在劳埃德的怀里，任由那温暖的气息和体温包裹自己，感受着这是一种比任何惩罚都更残忍的酷刑。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他的防线，践踏他的尊严，将他拖入这无法挣脱的泥沼，却又在他最脆弱、最寒冷的时候，用这种可怕的方式给予他温暖？

爱德华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无声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劳埃德胸前的睡衣布料。

劳埃德清晰地感受到了胸口的湿意和怀里身体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噎。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环住爱德华的手臂肌肉似乎绷紧了一瞬，但最终，他没有松开，也没有出言嘲讽。

他只是维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下颌依旧抵着爱德华的发顶，闭上了眼睛，仿佛真的睡着了。

宿舍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以及爱德华那无法完全抑制的、极轻微的啜泣声。

时间在这种极致的紧绷和诡异的亲密中缓慢流淌。

爱德华的身体从一开始的僵硬如铁，到后来因为极度的疲惫和无法抗拒的温暖而逐渐放松。哭泣消耗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温暖驱散了蚀骨的寒冷，劳埃德沉稳的心跳和均匀的呼吸声仿佛带着某种催眠的魔力。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沉重的眼皮缓缓垂下。尽管内心充满了恐惧、羞耻和自我厌弃，但生理上的疲惫和温暖最终战胜了一切。

他再一次，在劳埃德·海托普的怀里，陷入了睡眠。

这一次，没有噩梦。只有一片沉重的、无梦的黑暗，以及包裹全身的、令人沉溺的温暖和安全感。

感受到怀里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劳埃德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没有任何睡意，清醒而复杂。

他低头，只能看到爱德华淡蓝色的发顶和小巧的发旋。怀里的身体不再颤抖，也不再冰冷，变得柔软而温暖，乖乖地蜷缩在他怀里，仿佛天生就该属于这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满足感和平静感再次席卷了劳埃德。比清晨那次更甚。

仿佛一整天在外奔波处理麻烦的烦躁，和爱德华之间那些扭曲对抗带来的焦躁，都在这一刻被怀里这具温顺沉睡的身体抚平了。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爱德华睡得更舒服一些，手臂却依旧占有性地环着那纤细的腰肢。指尖甚至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摩挲了一下隔着被子和睡衣的脊背线条，仿佛在确认那下面是否还有清晨留下的伤痕。

这个冰棍儿似乎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收起所有的尖刺和冰冷，露出这副脆弱又依赖的模样。

劳埃德发现，自己似乎有点上瘾了。

上瘾于这种绝对的掌控和拥有，上瘾于这份只在他面前展现的脆弱，甚至上瘾于这种互相折磨又彼此纠缠的扭曲关系。

他知道这不对劲，很不对劲。但他不想放手。

就像明知道是毒药，却甘之如饴。

他收紧了手臂，将鼻尖更深地埋入那带着凉意的发丝间，深吸了一口那清冷的鸢尾香与自己气息混合的味道，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是真的打算睡了。

怀抱着这个温暖的身体，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

……

爱德华这一觉睡得依然很沉。

直到第二天清晨的生物钟将他唤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首先感受到的依旧是那无处不在的、浓郁到令人心慌的劳埃德的气息，以及紧紧环在他腰间的那条沉重手臂。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比昨天更加明亮一些，将宿舍内的景象清晰地勾勒出来。

他依然在劳埃德的床上。依然被劳埃德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搂在怀里。后背紧贴着对方温热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晨起时某些不可避免的生理变化。

轰——！

记忆和羞耻感再次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但不同于昨天的极度惊恐和剧烈挣扎，这一次，爱德华发现自己竟然……有了一丝可悲的麻木。

他甚至没有立刻动弹，只是僵硬地躺在那里，天蓝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对面墙上的一点污渍，内心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又一次……在这个人的怀里睡着了。睡得毫无防备，甚至……很沉。

他的身体，再一次背叛了他的意志。

自我厌弃如同最深沉的寒冰，将他彻底冻结。父亲阿尔弗雷德那些冰冷刻薄的话语再次在脑海中响起，这一次，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许父亲是对的。他就是肮脏的，下贱的，所以才会在敌人的怀抱里寻求温暖，甚至……沉溺于此。

就在他沉浸在自我毁灭的思绪中时，身后的劳埃德动了一下。

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收紧，劳埃德发出一声带着浓重睡意的、满足般的咕哝，温热的嘴唇无意识地蹭过爱德华的后颈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爱德华猛地闭上了眼睛，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等待着预料中的嘲讽和羞辱。

然而，劳埃德并没有醒来。他似乎只是无意识的动作，蹭了蹭之后，呼吸再次变得均匀绵长，甚至将爱德华更紧地搂向自己，仿佛在寻找更舒适的姿势。

爱德华紧绷的身体久久没有等来预期的风暴，反而因为身后人无意识的依赖动作，而产生了一丝极其荒谬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松动。

他就这样僵硬地躺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光线越来越亮，走廊里开始传来学生走动和说话的声音。

必须起来了。

否则……万一又有人来敲门……

这个念头让爱德华心底一寒。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尝试挪动身体，想要在不惊醒劳埃德的情况下，逃离这个怀抱。

他的动作轻得像羽毛，每一次移动都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然而，就在他几乎快要成功地将腰间的胳膊挪开一点时，劳埃德的手臂突然再次收紧，将他猛地拽了回去，后背再次紧密地贴上火热的胸膛。

“呃……”爱德华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

“一大早的……”劳埃德刚醒的声音沙哑得性感，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不悦，灼热的呼吸喷在爱德华耳后，“……又想跑？”

爱德华的身体彻底僵住，不敢再动。

劳埃德似乎清醒了一些，但他并没有立刻发作，也没有像昨天早上那样进行恶劣的“审问”。他只是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下巴搁在爱德华的肩膀上，懒洋洋地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

“昨晚睡得怎么样？塞西莉娅少爷？我的床……够暖和了吗？”

他的声音很近，每一个音节都震动着爱德华敏感的耳膜。

爱德华咬紧下唇，羞耻得浑身发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劳埃德似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胸腔的震动，传递到爱德华的后背。

“看来是够暖和了。”他自问自答，语气里带着一种让爱德华心惊肉跳的满意和……宠溺？“睡得跟小猪一样沉。”

说完，他竟然破天荒地率先松开了手臂，翻身坐了起来。

失去了身后的热源，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而来，爱德华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劳埃德坐在床沿，背对着爱德华，抓了抓自己凌乱的橙色短发，露出线条流畅的后颈和宽阔的肩背。他打了个哈欠，然后站起身，开始若无其事地脱掉身上皱巴巴的睡衣，露出肌理分明、充满力量感的背部线条。

爱德华猛地转过头，脸颊爆红，心脏狂跳，不敢再看。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皮带扣的轻响，然后是劳埃德走向浴室的脚步声。

直到浴室门关上的声音传来，爱德华才如同被赦免一般，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自己的床铺，用最快的速度换上校服，整理头发，试图抹去一切昨夜留下的痕迹。

当劳埃德洗漱完毕，神清气爽地从浴室出来时，爱德华已经穿戴整齐，坐在自己的书桌前，背脊挺得笔直，对着摊开的乐谱，仿佛一直在专心学习，只是那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真实的心情。

劳埃德瞥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拿起自己的书本和外套。

走到门口时，他再次停顿了一下。

“今天气温更低。”他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地扔下一句话，“晚上要是再冷得像个死人一样发抖，我不介意再‘借’点体温给你。”

说完，他拧开门锁，大步走了出去。

爱德华坐在桌前，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直到关门声响起许久，他才缓缓地、脱力般地松开了紧紧攥着的拳头，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劳埃德的话，不像威胁，更像是一个……预告。

而更让爱德华感到绝望的是，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他心底最深处，竟然可耻地、隐隐地……升起了一丝期待。

期待那温暖吗？

不。

他恐惧的是，他期待的，或许不仅仅是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