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伦的英勇和重伤，成为了两个家族之间一个突兀却强有力的连接点。阿尔弗雷德·塞西莉娅固然依旧对海托普家的做派不敢苟同，但那份拯救了爱丽丝的恩情，以及塔伦表现出的、远超他预期的决绝和勇气，让他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全盘否定。至少，在针对这起恶劣袭击事件的调查上，塞西莉娅家和海托普家暂时达成了一致对外的默契。
警方在两家施加的巨大压力下高效运转，线索逐渐汇集。袭击者并非普通的街头混混，而是有预谋、有组织的亡命之徒，目标明确指向爱丽丝。背后的指使者似乎隐藏得很深，但阿尔弗雷德和莱昂纳多都心知肚明，这必然与家族生意上的某些阴暗面或积怨有关。调查在紧张地进行，庄园和宅邸的安保都悄然提升了等级。
几天后，塔伦的伤势稳定，在医生允许下，海托普家将她接回家中休养。塞西莉娅家送来了数量惊人的慰问品和顶级康复医疗团队的联络方式，虽然大部分被莱昂纳多懒散却坚定地婉拒，但那份心意算是切实传达到了。
圣阿格尼斯学院也恢复了授课。劳埃德和爱德华，以及塔拉、爱丽丝都返回了学校。塔伦则需要在家休养更长一段时间，这让学院里那些习惯了被她闹腾的人都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寂静。
回到学校，意味着回到某种既定的轨道，但也意味着某些被暂时搁置的紧张关系需要重新面对。
比如，爱德华和劳埃德的宿舍关系。
傍晚，爱德华抱着几本书，推开宿舍门。房间里，劳埃德正懒洋洋地靠在窗边的懒人沙发上，戴着耳机打游戏，一双长腿随意地支着。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给他橙色的短发镀上一层暖色，却软化不了他那略显锋利的侧脸轮廓。听到开门声，劳埃德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在游戏手柄上快速按动，屏幕上的战斗音效透过耳机隐约泄露出来。
爱德华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进来，将书放在自己整洁的书桌上。房间里的空气似乎比以往更滞重了些。自从医院走廊那个短暂的、情绪失控的拥抱和亲吻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独处。
那层被强行撕开一道口子的窗户纸，明晃晃地横亘在那里。期待、尴尬、不安、还有劳埃德那几乎不加掩饰的灼热目光，都让爱德华感到一阵心悸。他试图维持往常的冷淡和秩序，但指尖微微的颤抖出卖了他。
他打开一本厚重的典籍，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晦涩的文字上，但身旁那人存在的感实在太强。游戏音效，偶尔不耐烦的咂嘴声，还有那似有若无飘过来的、属于劳埃德的雪松混合淡淡烟草的气息，都不断干扰着他的神经。
突然，游戏音效停了。劳埃德把耳机摘下来，随意扔在一边，手柄也丢开，发出“啪嗒”一声轻响。他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声响，然后转过头，金色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直勾勾地看向爱德华。
“喂，冰棍儿。”
爱德华脊背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没有回头，只是从喉间发出一个轻微的询问音节：“嗯?”
“装什么傻。”劳埃德嗤笑一声，站起身，几步就走到爱德华的书桌旁，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桌沿上，长腿几乎要碰到爱德华的膝盖，“医院里哭得稀里哗啦往我怀里钻的是谁?嗯?”
爱德华的脸颊“唰”地一下泛红，捏着书页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发白。他试图用冷静的语气回应：“……那是意外。情绪失控。”
“意外?”劳埃德俯下身，凑近他，带着压迫感，嘴角勾起那抹惯有的、让人火大的痞笑，“那我亲你，也是意外?”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爱德华猛地向后仰，试图拉开距离，天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劳埃德!这里是宿舍!”“宿舍怎么了?又没别人。”劳埃德笑得更加恶劣，伸手过去，用指尖碰了碰爱德华泛红的耳垂。那触感冰凉又柔软，让他心里像被羽毛挠了一下。
爱德华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偏头躲开，站起身，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请你放尊重一点!”他的声音带着羞恼，但缺乏真正的威慑力，反而像是一只被逼到角落、竖起全身绒毛却毫无攻击力的小动物。
劳埃德看着他这副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但也掺杂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喜欢看爱德华破功，喜欢看他冰层下露出的真实反应，无论是愤怒、害羞还是脆弱。这让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触碰到这个人的内核，而不是那个被塞西莉娅家规矩塑造出来的完美幻影。
但他也记得医院里爱德华靠在他怀里无声流泪时的颤抖。他知道逼得太紧可能会适得其反。
“行行行，尊重，尊重。”劳埃德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慢悠悠地退回自己的地盘，重新懒散地陷回懒人沙发里，但目光依旧胶着在爱德华身上，“不过，爱德华·塞西莉娅，话得说清楚。医院里说的那些，还算数吗?”
爱德华站在原地，心脏还在砰砰直跳。他当然知道劳埃德指的是什么——他没有后悔，没有要划清界限。
“.....算数。”他低声说，目光垂落在地板上。
“大声点，没听见。”劳埃德故意刁难。
爱德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天蓝色的眼眸对上那双金色的眼睛，里面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倔强：“我说，算数!我没有后悔!听懂了吗?”
劳埃德看着他终于不再躲闪的眼神，心里那点因为几天分离而产生的焦躁和不确定感，终于缓缓落定。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极其灿烂的笑容，像阳光突然穿透乌云，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这还差不多。”他满意地点点头，重新捡起游戏手柄，但没立刻戴上耳机，只是状似随意地说，“那你爹那边?”
“…父亲没有再提。”爱德华抿了抿唇，“但他知道我不会轻易·改变。而且因为塔伦的事，他似乎……态度有所缓和，至少暂时不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但这不代表认可，阿尔弗雷德的沉默更像是一种观察和等待，一种高压下的暂缓期。爱德华清楚这一点。
“啧，老狐狸。”劳埃德评价道，随即又看向爱德华，“那你呢?还怕他?”
爱德华沉默了片刻，轻轻摇头：“怕。但……不想再只是因为害怕就退缩。”他想起医院里塔伦浑身是血却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想起爱丽丝惊恐的哭声，也想起劳埃德在走廊里看着他时，那双金色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情感。他拥有的东西很少，所以一点点真实的温暖，都值得他鼓起勇气去抓住，即使代价巨大。
劳埃德看着他眼中细微却坚定的光，心里微微一动。这块冰棍儿，好像真的在慢慢融化，露出里面更柔软也更坚韧的内核。
“算你有点长进。”他哼笑一声，重新戴上了耳机，似乎打算继续游戏，但嘴角那抹挥之不去的笑意，显示着他的心情极佳。
宿舍里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但那若有若无的张力依旧存在，像一根绷紧的弦，轻微触碰就会引起震颤。
接下来的几天，校园生活似乎恢复了常态。课堂，实验室，图书馆，剑术训练。爱德华依旧规行矩步，劳埃德依旧我行我素，偶尔被“老獾”巴恩斯利逮到训话，也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嬉皮笑脸的模样。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比如，在去教室的路上，劳埃德会非常“自然”地走到爱德华身边，即使爱德华刻意加快或放慢脚步，那人总能保持着令人心烦意乱的近距离。有时甚至会“不小心”碰到爱德华的手背，或者借着人流拥挤，手臂状似无意地揽一下他的腰，又很快放开，留下爱德华耳根通红地僵在原地。
比如，在食堂，劳埃德会端着餐盘，极其自然地坐在爱德华对面，哪怕爱德华周围明明还有空位。他会一边吃着自己盘子里口味浓重的食物，一边挑剔地看着爱德华面前那些清淡精致的餐点，然后突然伸过叉子，抢走一块爱德华切好的小羊排。
“喂!”爱德华忍不住抗议。
“尝尝味道怎么样。”劳埃德嚼着肉，笑得像个无赖，“嗯，还行，就是太淡了。怪不得你长得跟豆芽菜似的。”
爱德华气得想拿餐刀戳他。
又比如，在剑术课上。这是爱德华极少数会束起淡蓝色长发的时刻，穿着白色的击剑服，身姿挺拔，动作优雅而精准，每一次刺击都带着冷例的风声。而劳埃德，他的剑术风格则完全不同，充满了侵略性和爆发力，步伐灵动，攻击角度刁钻，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猎豹。
他们常常被安排对练。以前，这只是单纯的竞争，甚至带着点互相较劲的敌意。但现在，每一次交锋都似乎裹挟了别样的意味。
劳埃德的竹剑会刻意地擦过爱德华的护手，震得他虎口发麻：步伐欺近时，护面后的金色眼睛会紧紧盯着爱德华，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和欣赏?有一次，他甚至故意用剑身轻轻拍了一下爱德华的臀部，虽然隔着厚厚的防护服，但那动作的意味让爱德华瞬间臊得满脸通红，动作都乱了章法，被劳埃德轻易地一击得分。
“塞西莉娅，专注!”教练在一旁喊道。
爱德华透过护面，狠狠瞪了一眼那个笑得肩膀都在抖的混蛋。
这些点点滴滴的“骚扰”，无孔不入，让爱德华疲于应付，心弦始终紧绷。他恼怒，羞窘，却又无法否认，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有一丝陌生的、战栗的悸动。劳埃德像一团无法无天的火，强硬地闯入他规整冰冷的世界，带来混乱，也带来让人晕眩的暖意。
塔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作为学生会会长，她拥有极高的权限和对校园动态异乎寻常的洞察力。她注意到哥哥和那位塞西莉娅家少爷之间气氛的微妙变化，看到爱德华越来越频繁地因劳埃德而失态脸红，也看到自家哥哥那副志在必得、尾巴快翘到天上去的蠢样。
某天下午，在学生会长办公室，塔拉一边快速浏览着下一期校刊的清样，一边头也不抬地对瘫在旁边沙发上、用一本打开的生物书盖着脸假寐的劳埃德说：“如果你再把爱德华·塞西莉娅堵在图书馆角落把人吓得书都掉地上，我不介意以扰乱公共秩序’为由给你记一笔。巴恩斯利先生会很乐意跟我讨论你的处分问题。”
劳埃德把书从脸上拿下来，露出那双写满“不爽”的金色眼睛：“啧，塔拉，你监视我?”
塔拉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只是恰好有会员干部汇报工作经过。以及，你的行为过于显眼且低效。”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分析实验数据，“根据我的观察，爱德华·塞西莉娅属于高敏感、高防御性个体。你的狩猎’方式过于直接粗暴，只会加剧他的应激反应，导致回避行为增强。建议采取更迁回、更具安全感的接近策略。”
劳埃德坐起身，挑眉看着自家妹妹：“哟，我们的会长大人什么时候成恋爱顾问了?还'狩猎’?说得真难听。我这是…嗯，友好交流。”
塔拉面无表情地翻过一页校刊清样：“是否友好，取决于对方的感知。另外，我只是不希望你的愚蠢影响到学生会的风评，以及…吓到爱丽丝·塞西莉娅。她最近似乎已经很不安了。”提到爱丽丝，塔拉的语气几不可察地放缓了一丝。
劳埃德想起那个金发蓝眼、像小兔子一样容易受惊的女孩，啧了一声，倒是没反驳。塔伦受伤的事确实把爱丽丝吓坏了，虽然塔伦本人毫不在意，每天乐呵呵地跟爱丽丝视频通话，变着法儿逗她开心。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劳埃德重新躺
回去，把书盖回脸上，心里却暗自琢磨起塔拉的话。迂回?安全感?他对付女孩子从来都是直来直去，虽然如设定所言，他那个“把妹王”的名头多少有点水分，最多就是牵牵手，逗得人家脸红心跳就算了，从未真正上心，也更没遇到过爱德华这种类型的。
这块冰，好像确实不能用猛火直接烤，不然可能会裂开。
于是，劳埃德罕见地收敛了一些。他不再那么频繁地进行肢体上的突然袭击，而是换了一种方式。
他会“顺手”把爱德华落在课堂上的笔记带回来，放在他桌上：会在爱德华泡图书馆晚归时，“恰巧”也出现在回宿舍的路上：会在食堂遇到时，不再抢他的食物，而是把自己餐盘里那份据说很好吃但爱德华绝不会主动去拿的甜点推过去，硬邦邦地说一句“太甜了，腻死了，给你吃”；甚至有一次，爱德华轻微感冒，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床头放着一盒包装朴素的喉糖，而那个橙色头发的家伙则一副“老子什么都不知道别来烦我”的表情在打游戏。
这些笨拙的、别别扭扭的“好意”，像细小的暖流，一点点渗透爱德华筑起的冰墙。他感到困惑，不知所措，却又无法抗拒那种被悄悄惦记着的感觉。原来劳埃德·海托普，也不仅仅只会惹是生非和欺负人。
这种缓和的关系，在周末的晚上达到了一个微妙的临界点。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