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伦敦的雨夜，冰冷刺骨，雨水敲打着海托普家伦敦宅邸的玻璃窗，发出连绵不绝的声响。宅邸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与往日嬉闹氛围截然不同的压抑和沉寂。

爱德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穿着简单的家居服，淡蓝色的长发并未像平日那样束起，而是随意地披散着，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他面前的红茶已经凉透，却一口未动。天蓝色的眼眸望着壁炉里跳跃的火焰，焦距却似乎落在很远的地方。

几个小时前，那通来自塔伦的电话，依旧像冰锥一样刺在他的心脏上。

电话铃声响起时，他正准备休息。屏幕上显示的是“塔伦·海托普”，他有些意外，这个时间点，塔伦通常正和爱丽丝享受着她们的二人世界。

他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塔伦平日里那种充满活力、甚至有些吵嚷的声音。那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冰冷，甚至带着一种海托普家人才会有的、处理棘手事务时的狠厉与果决，透过电波清晰地传来。

“爱德华。”

仅仅三个字，爱德华的心就猛地沉了下去。这种语调他曾在劳埃德处理某些“灰色”事务时隐约感受到过。

“塔伦？怎么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长话短说。我和劳埃德在东欧处理一批‘过期医疗器械’的交接，”塔伦的语气像是在汇报工作，语速快而清晰，“遇到了点‘小麻烦’，对方不太讲规矩，想黑吃黑。发生了冲突。”

爱德华的指尖瞬间冰凉：“劳埃德呢？”他几乎是立刻问道，忽略了塔伦话语里隐含的危险信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这一秒让爱德华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没事。”塔伦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爱德华听出了一丝极力压抑的什么，“至少生命体征稳定。但是……对方的钝器，砸到了他的后脑。有轻微脑震荡和颅内淤血，医生说需要观察。最麻烦的是……”

塔伦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或者是在压抑情绪：“……他好像有点记忆混乱。刚刚醒过来一会儿，问了时间和地点，但……他好像不记得最近几年的一些事了。医生说是暂时性的可能性很大，但不确定什么时候恢复。”

记忆混乱？不记得最近几年？

爱德华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了旁边的桌子才稳住身体。最近几年……那包括了他们的重逢，他们的纠缠，他们的……婚姻。

“你们在哪里？哪家医院？安全吗？”爱德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抑制不住地沙哑。他首先想到的是劳埃德的安全，海托普家处理的那些事，仇家绝不会少。

“具体位置不能告诉你，电话里不安全。我们已经转移了，在一个信得过的私人医生这里。很安全。”塔伦快速回答，“莱昂纳多和卡洛儿已经知道了，正在安排后续。我给你打电话，是因为……”塔伦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极淡的、属于家人的情绪，“……他刚才迷迷糊糊间，问了一句‘那个蓝头发冰棍儿怎么样了’。”

爱德华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酸涩与微弱的希望交织。

“但他似乎并不清楚‘冰棍儿’具体意味着什么，可能只是潜意识里的一个碎片。”塔伦补充道，打破了爱德华刚刚升起的那点奢望，“爱德华，我需要你有个心理准备。等他情况再稳定点，我们会尽快秘密返回伦敦。在这之前，保持冷静，像平常一样处理塞西莉娅家的事务，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我明白。”爱德华的声音低哑，“保持联系，塔伦。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放心，海托普家的人，没那么容易倒下。”塔伦的语气恢复了些许平时的狂傲，但很快又收敛起来，“挂了。”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爱德华握着手机，站在房间中央，久久没有动弹。窗外的雨声仿佛放大了无数倍，敲打在他的心上，冰冷而沉重。

……

几天后，海托普家动用了特殊渠道，将劳埃德秘密接回了伦敦，安置在家族名下的一处安保极其严密的康复中心里。对外只宣称劳埃德·海托普在国外考察项目时遭遇意外，需要静养。

爱德华第一次去探望时，是在塔伦的陪同下。

病房的门被推开，爱德华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床头的人。劳埃德穿着病号服，额头上还贴着纱布，橙色的短发有些凌乱，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他正皱着眉翻看塔伦带来的平板电脑，似乎在对某些交易流水提出质疑，金色的眼眸里是爱德华熟悉的锐利和……一丝陌生的审视。

听到开门声，劳埃德抬起头，目光扫过塔伦，然后落在了爱德华身上。

那双金色的眼睛里的情绪，让爱德华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那里没有往日的戏谑、熟稔、或是对他特有的那种灼热的占有欲，只有纯粹的、带着些许被打扰的不耐烦的打量，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哟，塔伦，这谁啊？”劳埃德开口，声音因为受伤还有些沙哑，但语气却是那种惯有的、略带痞气的随意，“你家爱丽丝的哥哥？啧，塞西莉娅家的冰雕王子名不虚传啊，这脸漂亮的，比杂志上还好看。”他甚至吹了声口哨，轻佻又失礼。

爱德华感到心脏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塞西莉娅继承人应有的平静和礼貌。他微微颔首：“劳埃德，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感觉怎么样？”

劳埃德挑了挑眉，似乎对他这过于官方和疏离的问候有些意外，随即扯了扯嘴角：“还行，死不了。就是脑袋挨了一下，有点晕，好像忘了点不重要的事儿。”他摆摆手，显得毫不在意，然后又看向平板，“塔伦，这条账目不对，明显被抽水了，让负责的人滚过来见我……”

他极其自然地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工作上，完全将爱德华晾在了一边，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访客。

塔伦对爱德华投去一个无奈又带着歉意的眼神，低声对劳埃德说：“哥，爱德华特意来看你的。”

“嗯嗯，看了，挺好的。”劳埃德头也没抬，“谢了啊，塞西莉娅。等我出院了，有机会合作。”语气客套得像是面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商业伙伴。

爱德华站在原地，天蓝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他看着劳埃德专注侧脸，那上面没有一丝一毫关于他们的记忆。那些争吵、纠缠、深夜的低语、激烈的拥吻、教堂里的誓言……所有的一切，在这个劳埃德的认知里，似乎都被那一击抹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间的哽咽，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不打扰你休息了，好好养伤。”说完，他转身离开了病房，背脊挺得笔直。

塔伦跟着送了出来。

在走廊上，塔伦叹了口气，橙绿异瞳里带着烦躁和担忧：“医生说了，主要是近三四年的记忆缺失最严重，更早的反而模糊记得一些。他现在觉得自己是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刚开始接手家里生意那会儿。所以……”塔伦摊了摊手，“在他现在的认知里，你大概还是那个‘隔壁学校的优等生’、‘看不顺眼的塞西莉娅家继承人’。”

“我明白了。”爱德华轻声说，目光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需要我怎么做？”

“正常来看他就行，别提过去几年的事，尤其是你们俩的事，免得刺激他或者引起他认知混乱。”塔伦抓了抓自己橙色的长发，有些懊恼，“妈的，这叫什么事儿！等老子查出来是谁下的黑手……”

爱德华点了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顿了顿，看向塔伦，“辛苦你了，塔伦。”

“啧，自家人说这个。”塔伦挥挥手，“你快回去吧，脸色比里面躺着的那个还差。这里有我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