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伦敦的暮色如同一幅渐变的油画，将切尔西区的高层公寓笼罩在暖橙与深紫交织的余晖中。爱德华·塞西莉娅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天蓝色的眼眸望着楼下蜿蜒的车流，目光却没有焦点。他刚刚结束与纽约分部的视频会议，关于一个新收购的科技公司整合方案，阿尔弗雷德希望他能提交一份更激进、着眼于短期市场回报的重组计划。

这份计划，爱德华研究了整整三天。里面涉及的裁员比例、削减研发投入、以及利用塞西莉娅家族影响力进行一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公关操作，都让他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这并非他熟悉的、建立在长期稳定与声誉积累之上的商业逻辑，更像是一种……掠夺。他揉了揉眉心，淡蓝色的长发随着动作从肩头滑落，带着一丝疲惫。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劳埃德·海托普回来了，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和淡淡的烟草气息。他脱下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外套，随意扔在沙发扶手上，里面穿着深灰色衬衫，领带被他扯松了，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橙色的短发似乎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但那双金色的眼眸在看到爱德华时，依旧习惯性地亮了一下，随即又被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意覆盖。

“还在看那个？”劳埃德走到爱德华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窗外，然后自然地伸手揽住他的腰，低头在他额角印下一个吻。他的声音带着工作一天的沙哑。

“嗯。”爱德华应了一声，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但没有避开这个亲吻。“父亲对科林科技的重组方案有新的指示。”

劳埃德挑眉，拿起被爱德华放在茶几上的平板，快速浏览着阿尔弗雷德标注的要点。他看得很快，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评估的光芒，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略带讽刺的弧度。“啧，老古板这次倒是难得的手快。砍掉不赚钱的研发线，甩掉人员包袱，利用政策漏洞省税，再拉高股价套现……标准流程，效率至上。虽然手段糙了点，但短期内报表会很好看。”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司空见惯的随意，仿佛在评论一场与己无关的棋局。这种态度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一下爱德华的心脏。

“短期报表好看，然后呢？”爱德华转过身，天蓝色的眼眸直视着劳埃德，声音依旧平稳，但内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科林的核心价值在于它的研发团队和那几个前瞻性项目。现在砍掉，等于杀鸡取卵。还有那些员工，许多是跟了公司十几年的老工程师……”

劳埃德放下平板，双手插进裤袋，微微歪头看着爱德华，眼神里带着些许不解和一丝不耐烦。“然后？然后塞西莉娅家赚了钱，股东满意，阿尔弗雷德叔叔也会对你刮目相看。冰棍儿，商场不是做慈善，优胜劣汰，天经地义。那些老工程师？市场自有去处，或者……”他耸耸肩，“拿一笔遣散费，自谋生路。感情用事是最大的成本。”

“这不是感情用事！”爱德华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天蓝色的眼眸里燃起一丝愠怒的火苗，“这是基本的责任和远见！塞西莉娅家不是靠这种急功近利的方式立足的！父亲他……”他顿住了，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语气恢复冷静，“我认为我们需要一个更可持续的方案。”

“可持续？”劳埃德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真的笑话，“我的塞西莉娅少爷，你知道海托普家是怎么在慕尼黑那种地方站稳脚跟的吗？靠的可不是温良恭俭让。机会转瞬即逝，你不吞掉别人，就会被别人吞掉。阿尔弗雷德叔叔现在让你接手这些，就是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时候就得用点非常手段。”

他走上前一步，伸手想碰碰爱德华的脸颊，却被对方下意识地避开了。劳埃德的手僵在半空，金色的眼眸眯了起来，里面闪过一丝不悦。

“非常手段？比如像你们海托普家处理‘东欧那批过期医疗器械’那样？”爱德华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看到劳埃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那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劳埃德在处理一批涉及灰色地带的物资时，用了些非常规方法，虽然最终有惊无险，但过程确实游走在法律边缘。爱德华当时并未多问，但他隐约知道细节，并且对此持保留态度。此刻在争吵中提起，无异于点燃引线。

劳埃德周身的气压瞬间变低，他收回手，金色的眼眸里像是结了一层冰霜，先前那点倦意和随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冷厉。“爱德华·塞西莉娅，”他声音冰冷，一字一顿，“你是在用你们塞西莉娅家那套高高在上的道德标准，来评判我的做事方式？”

“我不是评判，我只是认为有些事情应该有底线！”爱德华不甘示弱地回视着他，胸口微微起伏。他讨厌劳埃德此刻的眼神，那种将他隔绝在外的、属于“海托普”的冷漠和锋利。

“底线？”劳埃德向前逼近一步，几乎与爱德华鼻尖相抵，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烟草、古龙水和隐隐压迫感的气息完全笼罩了对方，“我的底线就是保护好我在乎的人和利益！你以为塞西莉娅家的‘干净’底下就真的那么一尘不染？阿尔弗雷德叔叔没教过你，有些脏活累活，总得有人去做吗？还是你宁愿永远活在象牙塔里，当你的完美继承人，假装看不见这个世界真正的运行规则？”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爱德华的心上。不是因为话语本身的尖锐，而是因为那种将他所有的坚持和信念都视为“天真”和“假装”的轻蔑。

“所以在你眼里，我坚持原则就是天真，就是活在象牙塔里？”爱德华的声音微微发颤，天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失望和受伤，“劳埃德，我们在一起，结婚，不是为了让你把我变成另一个海托普！”

“我也没想把你变成海托普！”劳埃德低吼回去，从他的声音中可以明显看出他的沮丧, “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现实！让你明白，有时候你那些该死的规矩和原则，在现实面前屁都不是！它会让你吃亏，会让你保护不了你想保护的人！”

“用错误的方式去保护，那和破坏有什么区别？”爱德华倔强地仰着头，不肯退让。

两人在暮色渐深的客厅里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悲伤。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坚持，却也看到了那条骤然裂开的、深不见底的鸿沟。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成长环境、家族传统和处世哲学碰撞出的裂痕，平日里被爱意和激情掩盖，此刻却在最不经意的争吵中，狰狞地显露出来。

最终，劳埃德猛地向后退开一步，像是耗尽了所有耐心。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金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怒火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行，你说得对，塞西莉娅先生。”他的语气带着冰冷的嘲讽，“你就好好守着你的规矩和底线吧。我这种‘小混混’的做事方法，确实配不上您的高尚。”

说完，他不再看爱德华一眼，转身大步走向玄关，抓起刚才扔下的西装外套，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砰”的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公寓里回荡，震得爱德华心脏猛地一缩。他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还能感受到劳埃德离去时带起的冷风。夕阳最后一丝光线也隐没在地平线下，房间彻底陷入昏暗。爱德华缓缓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淡蓝色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脸上脆弱的表情。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劳埃德的气息，此刻却只让他感到一阵冰冷的孤独。

自那场激烈的争吵后，海托普家与塞西莉娅家联姻的这处爱巢，仿佛被无声地划下了一条楚河汉界。

劳埃德开始用工作填满所有时间。他不再准时回家吃晚饭，甚至常常夜不归宿。慕尼黑那边需要他亲自处理的“紧急事务”突然变得多了起来，伦敦总部这边，他也以整合新业务为由，将自己埋首于文件、会议和无穷尽的应酬中。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少，即便回来，也往往是深夜，带着一身酒气或浓重的烟味，沉默地洗漱，然后在客卧躺下，或者干脆在书房对付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