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月下初识

月上中天，清辉洒满药王谷后山一处僻静的小平台。平台边缘生长着一片茂盛的月见草，淡蓝色的花朵在月光下悄然绽放，散发着幽幽冷香。

秦雪坐在一块光滑的青石上，面前铺着一块干净的素布，上面堆着小山似的、细如发丝、柔软易折的月见草花蕊。她身旁放着一盏小巧的防风琉璃灯，灯火如豆，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

苏砚果然言出必行。傍晚时分，一个沉默寡言的内门侍童就将一大包处理好的月见草花蕊送到了秦雪住处，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小袋沉甸甸的下品灵石作为预付酬劳。那分量，足够秦雪省吃俭用攒上半年！

这份“慷慨”，让秦雪心中的警惕更甚。但灵石到手，手腕印记的灼痛也仿佛被稍稍抚平了一丝，让她无法拒绝。于是，她带着花蕊来到了这处远离弟子舍、僻静无人打扰的地方，打算彻夜赶工。

分拣花蕊是个极其考验耐心和指上功夫的活计。需要将纠缠在一起的细蕊一根根轻柔地分开，剔除任何带有损伤或色泽不纯的部分，最后按长度和品相分门别类。稍有不慎，用力过猛或指尖不够灵巧，便会折损这娇贵的材料。

秦雪摒除杂念，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指尖的动作里。属于林浅的魂魄之力似乎对身体的掌控越发契合，她的动作由最初的生涩，渐渐变得流畅、稳定、甚至带上了一种奇异的韵律感。纤细的手指在月光和灯火的映照下，如同穿花的蝴蝶，快速而精准地将一团团乱麻理顺，分拣出最完美的成品。

夜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拂过，吹动她额前的碎发。远离了千鼎阁的喧嚣和柳莺儿之流的聒噪，只有虫鸣和远处隐约的瀑布声作伴。紧绷了多日的心弦，在这份专注的劳作和静谧的环境中，竟奇异地松弛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秦雪动作一僵，瞬间从专注状态惊醒，猛地回头，眼中带着受惊小鹿般的警惕。当看清来人时，她才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局促地站起身。

“苏师兄。”

苏砚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处小平台。他依旧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衫，在月光下仿佛披着一层银辉，更显得身姿挺拔，气质出尘。他手里提着一个朴素的小食盒。

“打扰师妹了。”苏砚微微一笑，目光扫过素布上已经分拣好大半、整齐码放的花蕊，眼中掠过一丝不加掩饰的赞赏，“看来交给师妹是选对人了。这速度与品相，便是内门专司此道的弟子，也未必能及。”

秦雪脸上微热，低下头：“师兄过奖了，只是尽力而为。”

“坐吧，不必拘礼。”苏砚走到青石旁，将食盒放在一边，自己也随意地在一块略矮的石头上坐下，动作自然洒脱，“夜深露重，又劳神费力，我带了点谷中厨娘做的甜羹，暖身安神。”

他打开食盒，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气混合着温热的米香顿时飘散出来。里面是两碗晶莹剔透、点缀着金黄桂花的甜羹。

秦雪看着那碗递到面前的甜羹，又看看苏砚坦然温和的神情，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坐了下来，低声道：“……谢谢师兄。”

温热的甜羹滑入喉咙，带着恰到好处的清甜和暖意，瞬间驱散了深夜的寒气，也熨帖了连日来的疲惫和紧绷。秦雪小口小口地吃着，连日来被逃亡和恐惧占据的心，仿佛也被这碗普通的甜羹注入了一丝久违的平静。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夜风轻拂月见草叶的沙沙声。

“师妹似乎……很怕留在谷中？”苏砚的声音打破了宁静，语气依旧是温和的，仿佛只是随口闲聊，目光却落在秦雪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秦雪拿着勺子的手猛地一抖，几滴甜羹溅落在手背上。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迅速垂下眼：“师兄……何出此言？”她的声音努力维持平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

“那日在寒潭边，你想逃。”苏砚的语气很平淡，却像一把精准的刀，剖开了秦雪极力想要隐藏的心思，“方才在千鼎阁，赵莽欺你，你忍了。但你看着那些药材丹炉的眼神……有渴望，也有……抗拒？甚至，是恐惧？”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秦雪下意识缩进袖口的手腕方向（尽管那里被衣袖遮得严严实实），声音放得更轻：“药王谷虽非顶尖大宗，但也算一方净土。师妹若有难处，不妨直言。或许……谷中能为你提供庇护？”

庇护？秦雪心中一片苦涩。夜铭那种存在，是药王谷能庇护得了的吗？说出来，只怕会连累整个药王谷！甚至可能立刻暴露自己这“借尸还魂”的秘密，被当成邪魔外道处置！

“师兄多虑了。”秦雪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平静的笑容，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荒凉，“弟子只是……只是家中曾遭变故，习惯了……谨慎些。谷中很好，师兄也很好。”她避重就轻，将一切归咎于过去。

苏砚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月光下，少女苍白的脸上那抹强装的平静，和眼底深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惧与绝望，形成了一种令人心揪的脆弱感。她没有说实话，但他能感觉到，那份恐惧并非伪装，而是源自灵魂深处。

他不再追问，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拿起自己那碗甜羹：“如此便好。药王谷虽非铜墙铁壁，但只要弟子安分守己，谷主与长老们，自会护持。”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轻松的意味，“说起来，师妹对药材的敏锐，实在罕见。方才在千鼎阁，你指出赵莽火候有误，用的可是《百草精要》中‘水火相济’的变通之法？”

秦雪心中又是一凛！他竟然连她随口一句建议的理论依据都猜到了？这份眼力……她不敢再小觑这位温润如玉的师兄。

“师兄博闻强识，弟子只是……侥幸看过几页杂书。”秦雪含糊道，不敢深谈。

“杂书？”苏砚眼中笑意更深，带着一丝促狭，“能指出赵莽那种老手火候失误的‘杂书’，我倒真想见识见识。”他见秦雪又紧张起来，便不再逗她，转而聊起了一些药王谷的趣闻，关于某位长老炼丹炸炉的糗事，关于后山某种会偷吃灵果的顽皮灵猴……

他的声音温润悦耳，讲述生动有趣。秦雪紧绷的神经在他平和的语调中，不知不觉再次放松下来。她偶尔也会应和几句，问一些关于药性、关于谷中规矩的问题。苏砚都耐心解答，深入浅出，显示出极其深厚的药理功底。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一人在说，一人在听。药草的幽香，甜羹的余温，还有身边之人温润平和的气息，构成了一幅难得的安宁画面。

秦雪偷偷看着苏砚在月光下近乎完美的侧脸线条，听着他温和的话语，心中那根名为警惕的弦，似乎被一种陌生的、轻柔的力量，悄悄拨动了一下。

手腕上的印记，在这片刻的宁静中，似乎也暂时蛰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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