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丹心初试

药王谷深处，丹火常年不熄的“千鼎阁”弥漫着更为浓郁复杂的药气。巨大的青铜丹炉星罗棋布，炉火映照着弟子们专注而疲惫的脸庞。

秦雪穿着最普通的杂役弟子灰布袍，正费力地抱着一筐刚处理好的、散发着辛辣气味的“赤炎草根”，脚步虚浮地走向分配给她的那个老旧小丹炉。她脸色比前几日更苍白了些，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

为了尽快攒够离开的灵石，她几乎榨干了自己这具身体所有的潜力。白天在千鼎阁做最累、最没人愿意接的药材粗加工活计——清洗、切剁、研磨那些药性猛烈或带有毒性的材料。晚上回到狭小的弟子舍，她也不敢休息，凭着林浅残存的、远超秦雪本身见识的记忆，在油灯下小心翼翼地尝试着辨识药性，推演一些基础丹方，或者将白天收集到的边角料进行二次处理，试图提炼出一点点有价值的东西。

她手腕上的暗红印记，灼痛的频率似乎在缓慢增加，如同悬在头顶、不断下落的铡刀，逼得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喂！新来的！发什么呆！这炉‘清心散’的火候快到了！快添‘冰晶粉’！”一个身材高壮、满脸不耐的内门弟子赵莽粗声粗气地呵斥道，将一小包冰蓝色的粉末丢到秦雪脚边。

清心散？秦雪动作一顿。这是最基础的下品丹药之一，用于安定心神，辅助修炼。林浅的记忆里，有不下十种改进其效力、降低炼制失败率的方法，其中一种就是……

她看着赵莽那炉明显火力过猛、药气开始有些焦躁的丹炉，鬼使神差地低声道：“赵师兄……火太猛了，直接加冰晶粉可能会激得药性冲突炸炉。不如……先撤掉三分火晶石，用文火温养半盏茶，待药气稍平，再分三次，少量加入冰晶粉，每次间隔十息，效果会更好……”

赵莽猛地回头，像看怪物一样瞪着这个瘦弱不起眼的外门杂役：“你说什么？你懂炼丹？老子炼的清心散比你吃的饭都多！用得着你教？”他嗤笑一声，满是鄙夷，“滚去干你的活！少在这儿碍眼！”说完，粗暴地抓起冰晶粉，看也不看就一股脑倒进炉火正旺的丹炉里。

“别——”秦雪阻止不及。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丹炉内腾起一股黑烟，一股焦糊味伴随着混乱驳杂的药气弥漫开来。一炉眼看要成的清心散，瞬间报废。

“妈的！”赵莽看着炉底那团焦黑粘稠的废渣，气得脸色铁青，猛地转向秦雪，眼神凶狠，“扫把星！都是你这乌鸦嘴！晦气！这炉材料钱，从你月例里扣！”他指着秦雪鼻子大骂。

周围的弟子纷纷投来看戏或同情的目光，无人敢出声。

秦雪抿紧了唇，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她没再争辩，默默蹲下身，拿起工具清理那狼藉的丹炉残渣。指尖接触到滚烫的炉壁，传来一阵刺痛。屈辱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但她更清楚，在这里，实力和地位就是一切。没有实力，连说真话都是错。

她只是更用力地咬紧牙关，将那份属于林浅的不甘和傲气死死压下。现在，隐忍是唯一的出路。

然而，角落里发生的一切，并未逃过一双温润却洞察秋毫的眼睛。

苏砚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一根巨大的丹柱旁。他今日穿着便于行动的窄袖青衫，少了几分飘逸，多了几分干练。他静静地看着秦雪默默承受责骂、熟练地清理丹炉、以及她刚才那番虽然被打断却精准无比的建议。那番话，绝非一个普通外门杂役能说得出来的。尤其是她处理废渣时，手法看似笨拙，却在不经意间避开了几处残留的、容易伤人的混乱药性点。

一丝深沉的探究，再次浮现在苏砚眼底。这个秦雪师妹……落水之后，似乎变得很不一样了。那份潜藏的、与外表不符的镇定和……见识？还有她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仿佛被什么可怕事物追赶着的惊惶？

他缓步走了过去。

“赵师弟。”苏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暴怒的赵莽耳中，带着一种天然的威仪。

赵莽一激灵，回头看到苏砚，脸上的怒气瞬间变成了谄媚和惶恐：“苏……苏师兄！您怎么来了？这点小事……”

“炼丹之道，戒骄戒躁。”苏砚的目光扫过那报废的丹炉，语气平淡，却让赵莽冷汗都下来了，“火候失控在前，不听劝告在后，岂能迁怒他人？”

“是是是！师兄教训的是！是师弟莽撞了！”赵莽连连点头哈腰，狠狠瞪了秦雪一眼，却不敢再提扣月例的事。

苏砚不再看他，目光落在刚清理完炉渣、正低着头准备默默离开的秦雪身上：“秦师妹。”

秦雪脚步一顿，心猛地提起。他看到了？听到了多少？

“你似乎对药材处理颇有心得？”苏砚走到她面前，温声问道。

秦雪心脏狂跳，强自镇定：“回师兄，只是……只是家中曾是药农，从小耳濡目染了些皮毛，不敢称心得。”她低着头，不敢看苏砚的眼睛，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

“哦？”苏砚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秦雪被炉壁烫得微红、还沾着些许黑色药渍的手指上。他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青色小玉瓶，递了过去。

“此乃‘玉肌膏’，对烫伤灼伤颇有效用。师妹辛苦，拿去用吧。”他的语气自然温和，仿佛只是随手给予同门一点微不足道的关怀。

秦雪愣住了，看着那递到眼前、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玉瓶。这玉肌膏她认得，是药王谷上好的疗伤药，对内门弟子来说或许寻常，但对于她这样的外门杂役，却是难得的好东西。更重要的是，这代表了一种态度，一种在赵莽的刁难之后，来自谷主亲传弟子的、无声的维护。

一股复杂的暖流，混杂着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秦雪心头。她迟疑着，没有立刻去接。

“拿着吧。”苏砚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将玉瓶轻轻放在她身旁放置药材的矮几上，“另外，我那里有些需要精细处理的‘月见草’花蕊，琐碎费时，寻常弟子嫌麻烦。师妹若有闲暇，可愿帮我分拣一二？酬劳按内门标准计算。”

月见草花蕊？分拣？酬劳按内门标准？

秦雪猛地抬头，撞进苏砚那双温和清透的眼眸里。他是在……帮她？还是另有所图？她在他眼中，只看到了纯粹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鼓励？

是为了她刚才那番话？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手腕印记又传来一阵灼痛，提醒着她危险的临近。灵石！她现在急需灵石！苏砚给的这份差事，简直是雪中送炭！风险……她此刻似乎别无选择。

“……多谢苏师兄。”秦雪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绪，声音低低地应道，“弟子愿意。”

“好。”苏砚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浅淡却真诚的笑意，如同春风拂过冰面，“晚些时候，我会让人将材料送到你住处。”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月白的衣袂在弥漫的药气中划出一道清雅的弧线。

秦雪看着矮几上那瓶温润的玉肌膏，又看了看苏砚消失的方向，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不断。苏砚……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是福……还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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