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雨裹着寒意,从墓园的松柏间钻过,打在林溪脸上时,带着刺骨的凉。她蹲在两块墓碑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碑前的湿土,指甲缝里全是褐色的泥渍,和记忆里某个雨天的积水颜色重叠。
左边的墓碑属于林辰,照片里的少年穿着白色球衣,额前碎发被阳光晒得微卷,笑容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夏天——他在那场失控的斗殴里没来得及躲闪,刀刃刺穿腹部时,手里还攥着要给林溪的星星挂件。
右边的墓碑新得刺眼,水泥边缘的痕迹还没被风雨磨平。苏念的照片是春游时拍的,她站在樱花树下,手里举着画夹,粉白的花瓣落在肩头,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碑上的日期刻着上个月,比林辰的墓碑晚了整整半年——在张昊的死刑判决下来后的第三天清晨,她从教学楼的天台跳了下去,口袋里还揣着没送出去的英语笔记,最后一页写着:“雨停了,可我等不到春天了。”
原来码头的晨雾是假的,樟木箱的钥匙是假的,父亲的信和陈航的出现,全都是假的。
上个月的新闻还在脑海里回响:“本市警方破获重大聚众斗殴案件,主犯张某、赵某(化名)因故意伤人致死被依法判处死刑……”电视屏幕上闪过张昊戴着手铐的侧脸,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再也没有了烤鸡翅时沾着酱汁的傻气。
她想起苏念自杀那天的雨,和今天一样冷。警察在天台找到她时,她的手指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天台边缘散落着几张纸,画满了樱花和船锚,是她准备送给林辰的生日礼物,也是给张昊的鼓励卡片。“她在法庭上看到张昊的判决时,一滴眼泪都没掉,”班主任红着眼眶说,“只是从那天起,她的画里再也没有过颜色。”
雨越下越大,砸在墓碑的照片上,水流顺着苏念的笑脸滑落,像无声的眼泪。林溪把脸埋进膝盖,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在空旷的墓园里回荡。她想起梦里苏念举着向日葵笑的样子,想起她给张昊贴星星贴纸的温柔,想起林辰勾着她的肩膀说“有哥在”——那些被时光温柔以待的画面,如今都成了扎进心脏的玻璃碎片。
她好恨自己,为什么要醒过来?为什么不让梦再久一点?
“别着凉了,梦做的再久也不会改变什么,不是吗?”
他好像也做了跟林溪一样的梦,但他知道那只是梦,他很清醒,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把黑色的伞忽然出现在头顶,雨丝被隔绝在外。林溪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见沈屿站在雨里,校服外套换成了深色风衣,伞面大半都倾斜在她这边,他的左肩已经湿透,水珠顺着发梢滴落,砸在风衣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什么时候来的?”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哑,目光落在右边的新墓碑上,睫毛垂下时,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林溪摇摇头,视线又黏在苏念的照片上。她想说苏念是后来才走的,想说她在天台等了一整夜的雨,可喉咙像被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沈屿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保温杯,拧开时飘出淡淡的姜茶香气:“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姜茶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却暖不透心底的寒意。林溪捧着保温杯,看着沈屿把她掉在地上的笔记本捡起来,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擦拭封面的水渍。“梦里的他们……都好好的。”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
沈屿的动作顿了顿,指尖划过笔记本封面上模糊的字迹,低声说:“我知道。”他知道她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里有未拆的信、码头的约定,有所有人都活着的夏天。
雨幕里,两块墓碑静静对峙。林辰的笑容永远明亮,苏念的樱花永远盛开,而现实的雨还在下,冲刷着碑前的泥土,也冲刷着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告别。沈屿把伞往林溪这边又推了推,自己半边身子暴露在雨里,却像毫无察觉。
“走吧,”他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雨太大了,他们也不希望你在这里淋雨。”
林溪最后看了眼苏念的照片,雨水已经模糊了画面。她握紧手里的保温杯,跟着沈屿往墓园外走,黑色的伞面在雨幕里撑起一小片安宁,像给这场破碎的回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带着暖意的盖子。
远处的天际线泛起微光,雨却没有停的意思。林溪知道,有些伤口永远不会愈合,有些告别注定沉重,但至少此刻,雨幕里还有一把伞,替她挡住了一部分寒意,也替那些停留在时光里的人,轻轻说了句:“我们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