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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性的七哥

朝雪录之相知相许

大长公主斜倚在铺着素色锦缎的软榻上,鸦青色的帐幔半垂,遮不住她眉宇间浓重的病气——脸色是久不见光的苍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连说话时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

  她指尖摩挲着那枚沉甸甸的金牌,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有了这东西,至少岳稼能保住性命了。

  她抬眼,目光落在不远处站着的燕迟身上,一身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墨发用同色发带束起。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分明,只是此刻脸上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桀骜,站姿却笔直如松。

  “过来。”

  大长公主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燕迟依言走近,还没站稳,就被大长公主抬手揪住了耳朵。他吃痛地“嘶”了一声,却没敢挣扎。

  “小七,”

  大长公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眼底闪过厉色:“

  我告诉你,这个案子,你必须查得水落石出。这不仅关乎侯府的脸面,更关乎你表哥的性命。”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枚金牌,语气沉了下来:

  “这金牌贵重,你可知它的来历?这是羽儿父母当年在沙场上用命换来的功勋凭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

  提及江疏羽,她的语气才缓和了些许。

  而被点名的江疏羽,此刻就坐在一旁。

  她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裙,领口袖边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乌发松松挽了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她肌肤莹白。

  燕迟被揪着耳朵,忙不迭点头:

  “姑祖母放心,小七一定查清楚。”

  大长公主这才松了手,看着他泛红的耳朵,语气放缓了些:

  “记住你的话。羽儿性子虽坚毅,但也经不起折腾,你得护着她。”

  燕迟刚从内室走出来,脚步还带着几分急促,目光落在江疏羽身上时,眉峰拧得紧紧的。

  他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开口便问:

  “那枚金牌那么重要,你怎么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

  江疏羽站在廊下,月青色的衣裙被穿堂风拂起一角,她抬手将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轻缓,语气却异常平静。

  “我父母已死”

  她抬眼看向燕迟,眼底没有半分怨怼,只有一种历经世事的淡然:

  “当年江家满门,如今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水池,声音放得更轻了些:

  “这枚金牌,是用我爹娘换来的,可对我来说,它再贵重,也抵不过活生生的人。我孑然一身,留着它不过是个念想,交给你们,能派上用场,才是它真正的价值。”

  “更何况,”

  她微微侧过脸,望向大长公主所在的方向,眼底浮起暖意:

  “姨祖母这些年待我恩重如山,岳稼有难,这枚金牌能救他性命,能让姨母安心,哪怕用掉了,也是值得的。”

  风穿过回廊,吹起她鬓边的发丝,她脸上没有丝毫悔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燕迟看着她清瘦却挺拔的身影,到了嘴边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只觉得方才的质问,倒像是自己格局小了。

  廊下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卷着庭院里的桂花香,拂过江疏羽青色的裙角。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方才那番话像是耗尽了她不少力气,指尖微微蜷着,落在身侧的廊柱上,轻轻抵着冰凉的木面。

  燕迟站在她面前,玄色劲装的衣角被风吹得微动。

  他方才的急切早已褪去,只剩下沉沉的注视——看着她故作平静的眉眼,看着她提及“江家只余我一人”时,喉间那一闪而过的哽咽,看着她强撑着挺直的单薄脊背。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细细密密地疼起来,那点疼意顺着血液漫开,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软得快要化了。

  “你怎么会只有一个人。”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哑了些,带着一种自己都没察觉的郑重。

  江疏羽抬眼,杏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像是没料到他会说这个。

  燕迟往前挪了半步,离她更近了些,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

  “你有我。”

  话音刚落,他自己倒先愣了一下,像是被这过于直白的话烫到了。

  耳根悄悄泛起红意,他连忙别开视线,假意去看庭院里的景致,手却下意识地挠了挠后颈,找补似的补充:

  “……还有姨祖母,她最疼你了,比疼我还甚。还有岳凝,你忘了?你那小表妹天天吵着要找你对切,前儿还托人给你送了一把好剑”

  他语速飞快,像是生怕慢了半分,那点不合时宜的心意就会泄露出来。

  江疏羽怔住了,望着他泛红的耳根和略显慌乱的侧脸,方才压下去的酸涩忽然又涌了上来,却不是难过,反倒带着点微暖的甜。

  她弯了弯唇,声音轻轻的,带着笑意:

  “嗯,我知道。”

  风又起,吹得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暖黄的光落在两人身上,把燕迟挺拔的身影和她清瘦的轮廓都笼得柔和了些。

  燕迟偷偷瞥了她一眼,见她眼里没了方才的落寞,那点心疼才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像揣了只小兔子在怀里,怦怦直跳。

  廊下的风渐渐歇了,桂花香却更浓了些。

  江疏羽望着燕迟略显窘迫的侧脸,眼底的笑意未散,轻声道:

  “说这些做什么,我又没真觉得孤单。”

  燕迟这才转回头,脸上的红晕褪了些,却依旧带着点不自然:

  “总之……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扛着。”

  他顿了顿,想起正事,神色一凛:

  “安阳侯府的案子不能再拖,明日下午,我们一起去衙府查卷宗。”

  “好。”

  江疏羽点头应下,眼里多了几分坚定:

  “我处理过南塘一些案子,或许能派上用场。”

  “那正好。”

  燕迟应道,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见她气色好了些,心里也松快了:

  “明日早上我来寻你,吃过午饭后再动身?”

  “嗯,就这么定了。”

  江疏羽颔首,指尖轻轻拂过廊柱上的雕花

  “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劳烦你。”

  燕迟“嗯”了一声,却没立刻走,只站在原地看了她两眼,才转身往自己的住处去。

  月光洒在他身上,把玄色的衣料染得泛白,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江疏羽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抬手按了按心口。方才那句“你有我”,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心湖,漾开圈圈涟漪,久久未平。

  她轻轻吁了口气,转身往内院走去,明日,该是硬仗了。

  暮色漫进大长公主府的正厅时,鎏金铜灯已被侍女点起,暖黄的光晕裹着饭菜的香气,却驱不散席间那点若有似无的尴尬。

  大长公主斜倚在主位的楠木椅上,身下垫着厚厚的锦垫,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却比白日里多了几分精神。

  她面前的矮几上摆着一盅乳鸽汤,汤匙搁在白瓷碗边,映出她眼底流转的光——那双眼睛半眯着,看似漫不经心地落在汤面的热气里,余光却像沾了蜜的蛛丝,悄无声息地在席间绕了一圈。

  下首的八仙桌旁,座次早被安排得妥当。

  江疏羽挨着岳凝坐,青色的衣裙与岳凝那身水粉色的袄裙凑在一起,倒像两枝临水的花。

  岳凝正是活泼的年纪,手里捏着银筷,眼睛却不住地瞟向江疏羽,嘴里叽叽喳喳说着话:

  “羽儿姐姐,你尝尝这个芙蓉鱼片,厨房新换的厨子做的,比前儿的更嫩些。”

  江疏羽笑着应了,刚要伸筷,手边的骨碟里却多了一块琥珀色的酱汁排骨。

  她微怔,侧头便撞进燕迟的目光里——他穿着件玄色的常服,袖口挽着,露出半截结实的手腕,此刻正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指尖还沾着点酱汁,却没看她,只垂眸去夹自己碗里的青菜,耳尖却悄悄泛了红。

  这一下夹菜轻得像风吹过,偏生落在满桌寂静里,便显得格外清晰。

  江疏羽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把那点烫人的暖意藏进袖口,低声道了句

  “谢谢”

  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岳凝的笑闹盖过去。

  对面坐着的岳凝父亲,是个性子沉稳的,此刻正端着酒杯与身旁的族亲说话,眼角余光瞥见这幕,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嘴角噙着点意味深长的笑。

  他身侧还坐着岳家的几位长辈,或是垂首吃饭,或是低声交谈,目光却总在燕迟与江疏羽之间打个转,像是揣着什么心照不宣的心思。

  岳凝察觉这席间的暗流,拍着手调侃:

  “七哥也知道疼人了?前儿还跟我抢最后一块红烧肉呢!”

  燕迟被她说得一噎,刚夹起的青菜差点掉回盘里,含糊道:

  “小孩子懂什么。”

  话虽硬气,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江疏羽那边飘,见她正小口啃着那块排骨,脸颊微微鼓起,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心里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主位上的大长公主这时慢悠悠地端起汤盅,汤匙轻轻搅动着里面的鸽肉,眼波却在燕迟泛红的耳根与江疏羽微垂的眼睫间转了个圈,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她咳嗽了两声,打破了这微妙的安静:

  “小七,听说你明日要带羽儿去衙府?”

  燕迟立刻正襟危坐:

  “是,姑祖母,尽快查完案,还安阳侯府清白。”

  “嗯”

  大长公主呷了口汤,目光落在江疏羽身上,语气温和:

  “羽儿身子弱,查案辛苦,你多照看些。”

  “知道了。”

  燕迟应得干脆,手却又不听使唤似的,夹了一筷子清炒芦笋放进江疏羽碟里,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江疏羽这次没再愣神,只是耳根也跟着热了起来,低头用米饭把那截芦笋埋住,假装专心吃饭。

  岳凝在一旁看得新奇,拉着她的袖子小声问:

  “姐姐,七哥是不是转性了?”

  江疏羽没答话,只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大长公主正放下汤盅,用帕子擦了擦唇角,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里,分明盛着满眶的笑意,像是藏着什么天大的乐事。

  席间的菜还在一道道菜往上添,香气越发浓郁。

  岳家的长辈们说着些家常话,岳承偶尔问起岳稼案子的进展,燕迟一一答了,语气沉稳。

  可那点尴尬早被这不动声色的关切与试探冲淡,倒像是有温水在桌下悄悄漫开,裹着饭菜的热气,把每个人的心都烘得暖暖的。

  燕迟又给江疏羽夹了块鱼腹上的肉,这次没再躲闪她的目光,只低声道:

  “刺挑干净了。”

  江疏羽抬眸看他,撞进他眼底的认真里,忽然就笑了,轻轻“嗯”了一声。

  主位上的大长公主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放下帕子的手在膝头轻轻拍了拍,像是终于得了满意的答案。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厅内的灯却亮得像一团火,把这顿晚饭照得格外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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