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夕游园会热闹非凡,花灯璀璨,人流如织。
岳凝一手挽着江疏羽,一手挽着秦莞,三人说说笑笑地穿梭在人群里,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摆动。
秦莞的侍女茯苓紧紧跟在侧,时不时攥住自家小姐的手,生怕在人潮中走散。
街边一处小摊前,挂着块素色幕布,皮影戏正演到热闹处,引得不少人驻足。
岳凝和秦莞看得兴致勃勃,先是凑在幕布后摆弄起皮影,你一言我一语地演着小故事,江疏羽便站在幕布外,含笑望着她们的身影在布上灵动晃动,眼底满是温柔。
玩过皮影戏,两人又被旁边的猪灯笼吸引,各自拿起一个戴在头上,憨态可掬的模样惹得彼此发笑。
江疏羽依旧站在一旁,看着她们戴着灯笼头追逐打闹,唇边噙着浅浅的笑意,安静又温和。
闹了一阵,秦莞瞥见不远处的魏言之独自站着,便走过去邀道:
“魏公子,也来玩玩吧,很是有趣。”
魏言之却望着琴声传来的方向,神色怅然:
“这曲子……让我想起了自家兄长。我想去寻寻那位弹琴人,先失陪了。”
说罢,便循着琴声而去。
魏言之走后没多久,秦莞就不见了,茯苓忽然拉了拉岳凝的衣袖,低声道:
“岳小姐,我家小姐方才好像去找世子了,您不必担心,我先陪您去那边猜灯谜吧?”
岳凝本就爱玩,一听便点头应了。
江疏羽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眉头微蹙——茯苓向来沉稳,今日这般刻意带走岳凝,分明是有事情瞒着。
她心中存了疑,目光不自觉地投向秦莞的方向,却见秦莞已走向远处的灯车。
江疏羽心念一动,也没多言,悄悄跟了上去。眼看秦莞的身影登上灯车,渐渐走远,她加快脚步追赶,转过一个街角后,竟不见了秦莞的踪迹。
此时,桥上的燕迟恰好看到江疏羽焦急追寻的模样,心头一紧——他和秦菀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告诉江疏羽,她这般贸然跟来,怕是会出事。
他来不及多想,立刻迈步下桥,想要跟上提醒,可等他渡过桥,连江疏羽的身影也寻不到了。
另一边,江疏羽在一处僻静的巷口终于找到了秦莞,只见她正低头往脸上戴一副黑色面具。
江疏羽走上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
“莞儿,你要干什么?”
秦莞抬眼撞见江疏羽,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定了定神,快步上前低声解释:
“羽儿,你怎么跟来了?”
她顿了顿,语速加快:
“实不相瞒,我和燕迟今晚打算抓魏言之的把柄,他身上定有猫腻。”
江疏羽一听便皱紧了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担忧:
“这太危险了,你又不会功夫,怎能贸然行事?”
她看了眼秦莞手中的黑色面具,又扫过两人身上的衣裙,当机立断道:
“此事交由我来做更妥当。”
说罢,不等秦莞反驳,江疏羽已拉着她往巷内更僻静处走了几步。
月光透过枝叶洒下,两人迅速解开衣襟,互换了外裙——秦莞的青色襦裙换给了江疏羽,而江疏羽身上的月白色长裙则穿到了秦莞身上。
裙摆轻扫过地面,不过片刻便已换好,乍一看去,身形相似的两人竟有了几分混淆之感。
江疏羽顺手拿过秦莞手中的黑色面具,塞给她自己方才带出来的素色纱帕:
“你先去找凝儿她们,这里交给我。”
突然间,俯身在秦莞耳边说了一句:
“你去琴房看看,他好像在听琴。”
秦莞接过纱帕,一步三回头地叮嘱:
“务必当心。”
才转身融入灯影里。
江疏羽按紧面具,借着人群掩护往前挪。
忽然被人从后猛撞,她踉跄几步,忙按住面具,刚站稳,就见一道寒光闪过——一个黑衣人挥刀割断了不远处高架的绳索。
那悬挂着彩灯的高架瞬间倾塌,直朝她压来。
她心头一紧,想退却被人群绊住。
千钧一发时,燕迟猛地冲来,侧身将她狠狠一推。
江疏羽摔在地上,后背磕到青石板,一阵钝痛,却总算避开了高架。
她刚要爬起去拉燕迟,就见高架旁的巨型石雕因震动松动,竟也摇摇欲坠,眼看就要砸向还未起身的燕迟。
“小心!”
江疏羽失声喊道。
燕迟反应极快,顺势往前一滚,堪堪避开石雕坠落的范围,重重摔在前方的空地上,虽有些狼狈,却没被砸中。
江疏羽这才松了口气,手腕被刚才的冲撞牵扯得更疼了,她却顾不上,只望着燕迟的方向,心还在砰砰直跳。
燕迟踉跄着起身,第一时间快步走到江疏羽身边,伸手将她扶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急怒,又藏着不易察觉的后怕:
“你倒是胆大,竟敢跟秦莞换衣服?这么多人,你也敢冒这个险?”
江疏羽被他扶着站稳,手腕又隐隐作痛,却只是摇了摇头:
“当时情况紧急……”
话未说完,秦莞已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急切地问:
“你们受伤了吗?”
见江疏羽扶着手腕,燕迟衣衫上沾了尘土,她眉头瞬间皱起,又补充道:
“刚刚我换了衣服就去了琴房那边,远远看见个人影,走路姿态瞧着……倒不像是魏言之。”
燕迟接过话头,神色沉了沉:
“确实不是他。方才让人去看过,他还在琴师那边听琴,没离开过。”
事发突然,三人一时也理不清头绪,只能先回住处处理伤口。
进了屋,秦莞先扶着江疏羽坐下,取来伤药,小心托起她被砸到的手腕。
只见腕骨处已微微红肿,秦莞动作轻柔地抹上药膏,边揉边问:
“疼得厉害吗?”
江疏羽摇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望向一旁的燕迟——他方才为了推自己,后背撞上了散落的木架,此刻玄色衣袍上隐约能看出深色的痕迹。
秦莞处理好江疏羽的伤,转头看向燕迟,面露难色。
男女有别,她终究不好上前。燕迟见状,只淡淡道:
“无妨,我自己来便好。”
说着便取过伤药,转身到屏风后去了。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江疏羽轻轻按着后背,上好药,江疏羽活动了一下手腕,抬眼看向秦莞,温声道:
“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秦莞瞧着她眼底藏不住的关切,目光在她与屏风间转了一圈,了然地轻轻笑了笑,起身福了福身:
“那我先走了,你们也早些歇息,不必特意留着了。”
说罢便转身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两人,江疏羽定了定神,缓步走到屏风旁,轻声问:
“后背的伤自己上得到吗?需要我帮忙吗?”
屏风后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燕迟略带嘶哑的声音:
“……麻烦你了。”
江疏羽应了声,绕过屏风。
只见燕迟背对着她坐在凳上,玄色外袍已褪至腰间,露出的后背赫然有一片青紫,边缘处还渗着血丝,想来是方才被木架撞到时蹭破了皮,但还有一道很长的刀伤,触目惊心。
江疏羽看着那伤口深处隐约露出的红肉,眉头紧紧蹙起,指尖在他后背轻触了一下,语气里满是担忧:
“这伤……是前几日就留下的?竟拖得这么严重,得缝几针才行。我技术实在不算好,还是找秦莞来——”
她说着便要起身,手腕却被燕迟猛地拉住。
他转过头,脸色虽因忍痛而有些发白,眼神却很坚定:
“没事,你缝吧。”
“可这伤口太深,还有腐肉,缝的时候会很疼。”
江疏羽看着那处狰狞的伤,声音都带了点发紧:
“要麻醉散吗?我让春桃去拿,很快的。”
“不用。”
燕迟松开她的手,重新转过身,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你我九岁分离后,我十岁便入了军营。这些年在战场上滚过,用麻沸散倒是矫情,忍得住。”
江疏羽望着他宽阔的脊背,那道伤横亘在中间,像一道刺目的疤。
她轻轻搂了搂他的肩膀,动作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心疼,随即松开手,垂下眸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好,我来。”
江疏羽的手臂轻轻环住他肩膀时,燕迟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触感很轻,带着她指尖残留的药膏凉意,却像一道暖流猛地窜进心里。
他愣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调顺,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砰砰”的声响大得仿佛能盖过屋外的喧嚣。
方才还在叫嚣的伤口疼意,竟在这一瞬奇异地褪去了,后背那片火辣辣的灼痛、腐肉被剔除时的锐痛,都像被这轻轻一搂拂散了般,变得模糊不清。他能清晰感受到的,只有肩上那点温软的力道,和自己骤然失序的心跳。
直到她松开手,垂下眸子说
“好,我来”
燕迟才缓缓回过神,耳尖却已悄悄泛起热意,方才绷紧的脊背,不知何时竟松了些许。
她取过干净的布巾蘸了烈酒,先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
燕迟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却硬是没吭一声。
待清理干净,她拿起银制的小刀,指尖微微发颤,屏住呼吸,一点点将伤口边缘的腐肉剔除。
每割一下,燕迟的身子就会僵一下,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疼就说一声。”
江疏羽的声音低哑。
“无妨。”
清理完腐肉,她取过穿了麻线的缝针,在火上燎过消毒。
针尖刺破皮肉时,燕迟猛地吸了口气,指节死死攥住凳沿,泛出青白。江疏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稳了心神,一手按住伤口两侧,一手持针,从边缘处开始缝合。
麻线穿过皮肉,她每缝一针都格外小心,尽量让伤口对齐,动作却因紧张而有些滞涩。
屋内静得只能听见她轻微的呼吸声,和燕迟压抑的喘息。
缝到第三针时,他终是没忍住闷哼出声,江疏羽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眼他紧绷的侧脸,咬了咬唇,加快了速度,却更轻柔了些。
直到最后一针收尾打结,她才松了口气,额上也沁出了薄汗。
将药粉撒在缝合好的伤口上,再用干净的纱布层层裹好,她才低声道:
“好了。”
燕迟缓缓转过身,脸色苍白如纸,看向她时,眼底却带着几分暖意:
“辛苦你了。”
燕迟转头时,目光不经意扫过江疏羽的手腕——那处早已绑好的绷带,不知何时已渗出点点猩红,显然是方才她强忍着力气替自己缝针时,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
他心头一紧,连忙拉过她的手,指腹轻轻拂过那片渗血的绷带,语气里满是心疼:
“渗血了。刚刚缝针的时候怎么不说?偏要硬撑到缝完才罢休?”
江疏羽轻轻摇了摇头,抽回手想往后缩,声音依旧温和:
“无妨的,一点小伤。”
“怎么就无妨了?”
燕迟皱紧了眉,伸手又将她的手拉住,力道却放得极轻:
“你就不会疼吗?这里渗了血,万一留疤了怎么办?”
江疏羽抬眼望他,眼底带着点无奈,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轻轻摇了摇头反问:
“那你就不疼吗?明知道伤口深,偏要硬撑着不用麻沸散,谁教你的这种坏毛病?”
她顿了顿,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声音软了些,却带着点较真:
“用了便用了,偏要嘴硬说不用。方才上针的时候,你后背的肌肉都在发抖,以为我没看见吗?”
燕迟被她说得一噎,望着她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反手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指尖触到绷带下的温热,心里又酸又软。
燕迟叹了口气,取过药瓶,小心翼翼地拆开江疏羽手腕上的绷带。
看着那道被砸红的伤口又渗了血,他动作放得更轻,沾了药膏的指尖一点点涂抹在伤处,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上好药重新缠好绷带,他低着头,指尖还停留在她手腕上,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在军队里,谁会顾得上这些?伤口破了皮、流了血,都是自己随便找块布一裹就完事,哪有人会操心你疼不疼,会不会留疤?”
江疏羽听着这话,心头猛地一揪,愣在原地。
原来这些年,他竟是这样过来的。她抬眸看向他低垂的眉眼,眼底满是心疼,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塞进他手里:
“胡说,受伤了怎么能不上药?这里面是上好的金疮药,你拿着。”
她攥住他的手,将瓷瓶往他掌心按了按,语气带着几分固执的认真:
“听到了没有?以后再受伤,一定要记得擦药。哪有硬忍着的道理?身子是自己的,总得好好顾着。”
燕迟握着那小巧的瓷瓶,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眼底却像落了星光,漾开细碎的欢喜。
前几日江疏羽若有似无的疏离,在他此刻坦然展露的伤势与她毫不掩饰的关切中,仿佛悄然消融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望着彼此,屋内的空气仿佛都慢了下来,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在悄然蔓延。
江疏羽的脸颊微微发烫,正要移开目光,却被他眼中的温柔牢牢锁住。
就在这时,“笃笃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伴随着白枫急促的声音:
“世子,有要事禀报!”
那道突兀的声音像石子投入静水,瞬间打散了屋内的旖旎氛围。
两人同时回过神,江疏羽连忙别开脸,燕迟也收敛了神色,沉声道:
“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