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天色刚蒙蒙亮,衙门府的大厅内已聚了不少人。
燕迟一身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地立在中央,目光沉静;秦菀着一身素色衣裙,眉宇间带着几分凝重;江疏羽手持折扇,看似闲适,眼底却藏着探究;魏言之站在一旁,神色淡淡的,仿佛事不关己;知府大人则略显局促地搓着手,时不时望向众人。
就在这时,霍甯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惶,一进门便高声道:
“在驿站的榕树旁发现了血迹!”
话音刚落,魏言之急声道,
“可找到了小柔的头颅?”
“没有。”
霍甯话音未落,一旁的知府便开口了,他看向知府大人,迟疑道,
“会不会是被野狼叼走了?”
“不像。”
秦菀立刻反驳,语气笃定:
“依我看,更可能是凶手所为。”
江疏羽轻摇折扇,接口道:
“这里紧邻驿站,向来有人看守,野狼怎会贸然出现在此?”
说这话时,他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地扫了魏言之一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燕迟眉头微蹙,沉声道:
“去请宋国公写一封手书,无论他是否同意剖尸一说,此事都需向圣上交代清楚。”
说罢,魏言之吩咐仆带着人先行离开了。
知府大人见状,脸上的局促一扫而空,顿时喜上眉梢,几步蹦到燕迟刚才站的位置附近,对着空气也似在表功:
“殿下这一招实在太高了!有了宋国公的口供,之前下官那‘因验而不验’的罪名,可不就直接烟消云散了嘛!”
秦菀在一旁听得真切,脸上瞬间涌上怒意,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拳。
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江疏羽瞟了一眼,她淡淡的摇了摇头。
秦菀闭了闭眼,胸口微微起伏,什么也没说,只用冰冷的目光瞥了知府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大厅内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只剩下知府还在低声念叨着自己的“好运”。
燕迟转过身,目光落在还在一旁眉飞色舞的知府身上,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那我们就先走了。”
话语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知府正沉浸在罪名得脱的欢喜中,闻言连忙收敛了神色,躬身应道:
“殿下慢走,下官恭送殿下!”
燕迟没再多言,只微微颔首,便转身向外走去。
江疏羽紧随其后,经过知府身边时,目光平静地扫过他,随即跟上燕迟的脚步,两人一同离开了衙门府。
秦菀快步走出衙门府,眉宇间凝着未散的怒意,扬声唤道:
“茯苓!上车。回安阳侯府”
候在门外的茯苓连忙上前:
“是,小姐。”
秦菀没再多说,径直登上马车,马车随即扬鞭,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马车很快便驶远了,那急促的行迹,明眼人都看得出车内人的不快。
江疏羽与燕迟一同走出府门,望着秦菀马车消失的方向,两人目光轻轻一碰,江疏羽便先垂下眼帘,唇边那抹温和的笑意淡了些。
她静立片刻,心里慢慢想着:
秦菀这气生得不小,总得寻个由头让她宽心才是。
思绪稍定,她忽然记起前几日秦菀闲聊时提过,勘验时戴的那副手套料子不隔水,沾了水汽便容易濡湿,很是麻烦。
这般想着,江疏羽转过身,对着身后的春桃,语气温和却条理分明地吩咐:
“春桃,去备一副手套来。选那质地紧实些的,不易透水的料子,样式素雅些便好,仔细挑拣妥当。”
春桃应道:“是,小姐。”
江疏羽微微颔首,目光又望向秦菀离去的方向,眼底带着几分浅浅的关切,心里想着:
下午送去,或许能让她消消气。
午后的走廊静悄悄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青石板上,暖意融融。
江疏羽提着个素色锦盒,缓步走到廊下,见秦菀正背对着她站在那里,便轻唤了一声:
“秦菀。”
秦菀转过身,脸上仍带着几分怒气。
江疏羽将锦盒递过去,温声道:
“这是给你的,前几日听你说那副手套不便,便让人备了副新的。”
顿了顿,她语气诚恳地解释道:
“上午在衙门,我拦着你,并非有意为难。为官者,总需顾及些体面与分寸,就像那知府,虽有过错,但凡事留一线,也是懂些人情世故的道理。
我知道我以郡主之名施压,他未必敢不认罪,可这般强硬,有时反倒容易结下不必要的怨怼……有时候,懂得世故,在官场才能风顺。”
秦菀望着江疏羽递来的锦盒,又听她温言细语地解释着前因后果,脸上的怒气渐渐褪去,先是愣了愣,眼底闪过一丝愧色。
她伸手接过锦盒,指尖触到盒面细腻的纹路,轻声道:
“谢过郡主。”
顿了顿,她抬眼看向江疏羽,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歉意
“是民女一时意气,错怪郡主了。方才一番话,民女受教了。”
说罢,她微微垂下眼帘,握着锦盒的手紧了紧,先前因知府而起的怒气,此刻已被这份歉意与领悟取代。
走廊里的阳光恰好落在她脸上,柔和了那份刚直,多了几分释然。
江疏羽见秦菀神色恳切,眼中漾起温和的笑意,轻轻摆了摆手,语气温柔得像午后的风:
“你不用那么客气。”
她望着秦菀,眼底带着几分熟稔的亲近,继续说道:
“凝儿向来叫你小婉儿,往后我也这般唤你便是。你呢,便像凝儿那样,叫我羽儿就好。”
话语里没有半分郡主的架子,只如寻常姐妹般自然,仿佛这声“羽儿”本就该从秦菀口中唤出。
廊下的光影落在她眉眼间,更添了几分暖意。
内室之中,大长公主由婢女小心扶着,在太师椅上坐定,病后的脸上尚带着几分苍白。
秦菀、岳凝、燕迟、江疏羽皆侍立在侧,室内静悄悄的,只闻得见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大长公主目光落在秦菀身上,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感激与一丝惋惜:
“九娘子,你可是救了我这条老命啊,说起来,你若是能留下来陪凝儿该多好。”
她顿了顿,视线转向身旁的江疏羽,笑着补充道:
“羽儿的性子你也清楚,向来不大会玩闹,偏生安静得很。你留下来,既能陪陪凝儿,也能与羽儿作伴,你们几个凑在一起,府里也能热闹些。况且你和凝儿素来投契,玩得最是开怀。”
秦菀闻言,温和地欠了欠身,轻声应道:
“大长公主放心,秦府离这儿本就不远,我定会常来探望您的。”
江疏羽在一旁听着,眼角余光瞥见大长公主提及自己“性子闷”时,忍不住悄悄看了她一眼,眼底掠过一丝浅浅的无奈,心里暗自嘀咕:
我性子哪里有那么闷嘛……
这细微的神情变化,恰好被身侧的燕迟看在眼里。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只有身旁的江疏羽隐约能听见。
江疏羽听到身侧那声极轻的笑,心头一跳,当即回头看向燕迟,眼底带着几分被看穿心思的不自在。
燕迟迎上她的目光,方才那抹笑意还未完全褪去。
他见状,连忙收敛了神色,怕被旁人看出异样,轻轻咳了一声。
这声咳嗽虽轻,却恰好落入大长公主耳中。
她抬眼望过来,关切地问:
“小七,你咳什么?可是夜里着了凉?”
燕迟连忙摆了摆手,语气坦荡:“没有没有,多虑了,许是方才进风了,不碍事的。”
说罢,他目光转向别处,掩去了唇边那点未散的笑意。
燕迟在一旁,看向大长公主道:
“姑祖母,案件确实查得差不多了,安阳侯府的罪名已洗脱大半,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我们头上。”
江疏羽望向秦菀,眼中带着赞许:
“此事多亏了小婉儿,她的开验技术,解开了不少难题。”
大长公主一听,脸上顿时绽开笑意,拉过秦菀的手拍了拍,喜道:
“好孩子,你可真是我们侯府的小福星!”
说着,她又轻轻牵过江疏羽的手,将两人的手一同握在掌心,满眼慈爱:
“你也是,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小福星。羽儿,在这件事上,你定是也受了不少累,刚来荆州,就让你摊上了这样的事,也难为你了。”
江疏羽听了大长公主的话,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温和依旧:
“真的没有受累,姨祖母别担心。”
大长公主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
“你呀,就是太闷了,该出去多玩玩才好。自打你来了荆州,就没见你好好逛过。”
她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
“我记得今夜好像是秋夕游园会吧?你们几个正好一起去玩玩。羽儿,你也得去,别总闷在屋里,年轻人就该多出去走动走动,热闹热闹才是。”
江疏羽刚想开口推托,说自己不大习惯这般热闹,眼角余光却先瞥见秦菀投来的目光——仿佛是有重要的事情。
而另一边,岳凝更是眼巴巴地望着她,眼里满是恳求,显然是盼着能一同前往。
她心中微动,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应道:
“好,那便听姨祖母的。”
长公主见她应下,正笑得欣慰,转头却瞧见一旁的燕迟还愣在那里,像是没回过神来。
她当即扬声道:
“小七,杵在那儿干什么?”
燕迟闻声回神,看向大长公主。
“今夜秋夕游园会,你陪着羽儿好好玩玩,听到没有?”
大长公主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眼神里却藏着几分打趣。
秦菀在一旁听着,忽然开口道:
“不如叫上魏校尉一同去吧?他这些日子也愁闷得很。”
大长公主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眼神里泛起一连串复杂的情绪——有怜惜,有叹惋,还有几分不忍。
她轻轻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心疼:
“这孩子也是无端摊上这些事,确实可怜。”
说着,便朗声道:
“好好好,都去都去,大家一起去玩,也热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