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烛火的噼啪声里一点点褪尽,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江疏羽终于将最后一块头骨碎片嵌进缺口。
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眼底泛着青黑,连带着脸色都透着几分憔悴,唯有盯着那具完整颅骨的眼神,占着神采。
秦莞递过一杯热茶,她接过抿了一口,指尖仍有些发颤——为了拼凑这具头骨,两人几乎彻夜未眠。
天刚亮透,知府已端坐公堂之上,惊堂木在案上一叩,声震四方。
魏言之被押上堂时,虽面色苍白,却仍强撑着挺直脊背,眼神里藏着一丝侥幸。
他身侧的地上,摆着两样东西:一是用白布裹着的完整头骨,轮廓在布下隐隐可见;二夹炭的夹子,正是从他院中炭堆里搜出的。
“魏言之!”
知府拍了拍惊堂:
“你可知罪?”
魏言之扑通跪下,声音却带着刻意的镇定:
“大人明鉴!草民不知何罪之有!与死者私通之事绝非草民所为,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栽赃?”
秦莞上前一步,猛地掀开白布,那具泛着冷白的头骨赫然暴露在众人眼前。阳光透过公堂窗棂照在骨头上,枕骨处那道狰狞的裂痕格外刺目。
魏言之的脸色霎时白了几分,喉结滚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燕迟不知何时已提着剑站在头骨旁,他手腕微沉,剑尖精准地刺入那道裂痕,严丝合缝,仿佛天生就该嵌在那里。
“这道伤,是被钝器纵向劈砍所致。”
他声音冷得像冰:
“你的剑,剑刃弧度与这裂痕完全吻合,不是吗?”
魏言之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柄剑,嘴唇哆嗦着,额角渗出冷汗。
“你是这样伤害她的,对吗?”
江疏羽的声音从旁响起,她站在堂中,虽神色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语气却字字清晰:
“你彻夜开窗通风,又在屋里点满檀香,以为能掩盖尸身腐烂的气味?可你忘了,檀香混着血腥气,反而更引人注意。”
她抬手示意,两名杂役拖着魏綦之上前:
“人证在此——你想栽赃嫁祸给你兄长,私通的人不是他,是他宋柔可怜认下的,并且你兄长虽是左撇子,但却被逼着用右手写字,但是你却用左手写的一手好字,你还有什么想要狡辩的吗?”
江疏羽往前一步,目光如炬:
“魏言之,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如何狡辩?”
魏言之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在公堂里滚荡,带着股破罐破摔的癫狂:
“哈哈哈……那是宋柔自己找的!她身为宋国公的千金,嫁去安阳侯府当少夫人不好吗?偏偏要逼我跟她私逃!我一个庶子,在府里天天看嫡母脸色,活得战战兢兢,还不够惨吗?凭什么要为了她,毁了我好不容易熬来的前程?”
“你胡说!”
秦莞气得脸色涨红,猛地上前一步,声音都在发颤:
“她为了你,甘愿舍弃锦衣玉食的日子,连家族荣耀都能抛在脑后,你却为了自己的私欲对她痛下杀手!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江疏羽先前压抑的怒气此刻全被掀了起来,连日来的疲惫被这股愤懑冲得烟消云散。
她盯着魏言之,字字像带着锋芒:
“我告诉你,你才是真正的懦夫!她一个女子,敢为心中所想赌上一切,你身为男子,却连半点担当都没有!她能为你不顾名声、不计得失,你却为了那点荣华富贵,对她下此毒手——你根本不配称之为人!”
魏言之脸上的笑僵了僵,随即嗤笑一声,眼神里满是轻蔑:
“蠢货就是蠢货,死了都活该。我用得着你教训?”
“她叫宋柔。”
燕迟的声音骤然响起,冰冷得像淬了霜:
“她有自己的名字,不是你嘴里可以随意践踏的‘蠢货’。”
魏言之还想说什么,燕迟已忍无可忍,一脚踹在他胸口。
魏言之闷哼一声摔在地上,刚要爬起来,就听燕迟的声音砸在他耳边:
“她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让她认识了你。”
公堂里静得落针可闻,魏言之趴在地上,胸口的疼痛混着燕迟话语里的鄙夷,让他一张脸涨成了青紫。
江疏羽别过脸,看向窗外——晨光正好,可那个叫宋柔的女子,却再也见不到这样的天光了。
公堂的喧嚣渐渐平息,魏言之被押下去时,头垂得很低,再没了先前的嚣张。
江疏羽望着那道狼狈的背影,忽然轻声道:
“宋娘子在天有灵,该知道还有兄长记挂着她,或许……也能安心些了。”
天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眼底的疲惫与愤懑渐渐褪去,只剩一片空茫。
她望着檐外的流云,声音轻得像叹息:
“若是这世间,能少些这般荒唐的罪案,该多好。”
秦莞在一旁听着,刚要开口,却见江疏羽转过头来,眼神已恢复了平静:
“秦莞,有件事想麻烦你。”
“你说。”
“宋娘子的尸身……”
江疏羽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恳切:
“请你费心修复完整,替她整理好遗容。她生前受了太多苦,走时总该体面些。”
她抬手指了指城外的方向:
“埋葬的地方我来选,就选在南山脚下吧,那里有片杏林,春天花开得好,清净。”
秦莞看着她眼底的郑重,点了点头:
“好,你不说,我也会办好的(✪▽✪)。”
风从公堂的穿堂而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尘。
江疏羽望着窗外渐渐升高的日头,忽然觉得,能为宋娘子做这些,或许是这场浑浊命案里,唯一能让人喘口气的清明了。
西郊的梨花正开得热闹,白瓣堆云叠雪,风过处簌簌落了满地。
宋娘子的新坟前立着块素木碑,碑上刻了名字,画了朵小小的梨花——那是魏綦之选的,说她生前定是喜欢这般干净的模样。
燕迟、江疏羽、秦莞与岳凝并肩站在坟前,深深鞠了一躬。
风卷着花瓣掠过碑石,像是无声的应答。
“我们先走吧。”
岳凝轻声道,目光扫过三个各怀心事的人:
“让她清静些,劳累了这么多,今天你好好休息。”
江疏羽点头,与秦莞、岳凝一同转身,三人的身影很快融进梨花深处,只余下渐行渐远的衣袂翻飞。
白枫在不远处候着,见燕迟独自站在坟前许久,才上前低声问:
“主子,这案子了结,您对晋王案上的事可有什么新头绪?”
燕迟转过身,望着梨花掩映的来,缓缓摇头:
“还没有。”
他顿了顿,忽然道:
“白枫,传信回京城,就说我入兵部的事,暂且搁置吧。”
白枫一愣:
“主子?您先前为这事筹备了许久……”
“无妨。”
燕迟的目光越过漫山梨花,望向江疏羽几人离去的方向,那里隐约能看见秦莞正低头与江疏羽说着什么,两人身影被落英衬得格外清晰。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点弧度,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
“我想改入刑部。”
白枫怔住,随即反应过来,眼里闪过了然:
“您是说……”
“嗯。”
燕迟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这案子里,我瞧见了真正的勘验本事,也找到了能让我沉下心来做事的人。”
他抬眼看向远处,江疏羽似有所觉,恰好回头望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微微颔首,转身与秦莞、岳凝继续前行。
燕迟收回目光,对目瞪口呆的白枫扬了扬下巴:
“还愣着做什么?去传信吧。”
白枫连忙应下,转身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自家主子——他望着梨花深处的背影,竟透着种从未有过的轻快,仿佛从前那些悬在心头的疑虑,都被这漫天飞落的花瓣涤荡干净了。
风再次吹过,卷起一地碎白,像是为这场决定,铺了条崭新的路。
漫山梨花还在落,像一场下不完的雪。
这花干净得像宋柔娘子——她本就该是这样的,纯粹,热烈,带着对爱情孤注一掷的勇。
谁也不该说她痴傻,更不该笑她为情爱舍弃荣华。
那颗敢为真心赌上一切的心,比世间很多事都要珍贵。
他们说她私通,说她失了体面,可谁见过她穿着红嫁衣的模样?红得炽烈,衬得眉眼清亮,像枝头最干净的梨花染了朝露,那是对未来最虔诚的向往。
如今梨花覆了新坟,倒像她从未离开。
这般纯净热烈的魂,本就该与这花一样,被风记得,被光爱着。
愿世间无冤案,愿真心能不被辜负,下辈子,好好看人,得一颗真心,享幸福的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