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山的演武场尘土飞扬，外门弟子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像一群被圈养的狼崽子，用最粗劣的招式发泄着过剩的精力。
林彻混在人群里劈柴，斧头起落间，眼角的余光始终瞟着演武场东侧的回廊——那里是刘执事常去的地方，此刻却空无一人。
他把最后一根松木劈成四瓣，木茬飞溅中，骨刀在怀里轻轻震颤。不是昨晚那种狂暴的烫，而是细密的麻，像有只蚂蚁在心脏上爬。
这感觉从刚才离开竹林就没断过，随着他离演武场越近，震得越厉害。
“喂，蛮子，发什么呆？”
旁边一个络腮胡弟子用斧头柄撞了撞他的腰，
“刘执事让你去趟执事房，说是有新活儿给你。”
林彻抬眼，络腮胡的眼神躲闪，斧头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血渍——不是劈柴溅的，是人血。他昨晚在李师兄尸体上见过这种颜色，暗得发乌，带着股铁锈味。
“知道了。”
林彻把斧头扛在肩上，木柄被汗水浸得发滑。他走得不快，故意从演武场中央穿过，青木门的外门弟子大多穿着灰衣，只有几个穿着浅蓝色劲装的，腰间挂着玉牌，是内门弟子来指点功课。
人群里突然有人撞了他一下，力道不轻。林彻侧身避开，看清是个瘦高个内门弟子，脸上有道刀疤，正用阴恻恻的眼神盯着他：
“走路不长眼？”
“抱歉。”林彻没停下，他认出这人，是昨天跟着李师兄来后山的其中一个。当时这人站在最后，没说话，眼神却像毒蛇，一直缠在他背上。
“站住！”
刀疤脸上前一步，挡住去路，
“李师兄的事，你听说了吗？”
周围的外门弟子瞬间安静下来，都往后退了两步，留出一片空地。演武场的风突然变凉，带着股山雨欲来的腥气。
林彻握紧了斧头：
“听说了，死了。”
“死了？”
刀疤脸笑了，声音像刮铁皮，
“李师兄是凝气境后期，黑风山脉的妖兽都伤不了他，怎么就死在你后山那片地盘上了？”
“不知道。”
林彻的声音很平，
“我早上才听说。”
“早上才听说？”
刀疤脸猛地逼近一步，灵气在他掌心盘旋，凝成淡淡的青雾，
“我怎么听说，昨晚有人看到你和李师兄在后山争执？”
林彻的心沉了沉。果然来了。他没看刀疤脸，反而扫了眼人群外——苏沐站在回廊下，穿着月白色的内门服饰，手里捏着根竹笛，正望着这边。她的脸色很平静，看不出情绪，只有指尖微微泛白。
“争执？”
林彻扯了扯嘴角，露出点蛮荒人特有的悍气，
“他要抢我的骨刀，算不算争执？”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外门弟子都知道李师兄霸道，抢东西是常事，但没人敢当众说出来。
刀疤脸的脸色变了变：
“胡说八道！李师兄何等身份，会抢你个蛮子的破烂？”
“是不是破烂，你可以问问吴长老。”
林彻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
“昨晚李师兄抢刀不成，还惊动了吴长老，这事他老人家应该知道。”
刀疤脸的气势顿时弱了半截。吴长老在青木门地位尊崇，没人敢拿他老人家说瞎话。他咬了咬牙，眼神转向林彻肩上的斧头：
“少转移话题！李师兄死得蹊跷，你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跟我去执法堂说清楚！”
说着就伸手去抓林彻的胳膊，指尖带着青绿色的灵气，显然是动了真格。
林彻侧身避开，斧头在手里转了个圈，木柄稳稳砸在刀疤脸的手腕上：
“执法堂？刘执事刚让我去他那儿，你说我该先去哪个？”
刀疤脸疼得闷哼一声，没想到这蛮子力气这么大，还敢还手。他正要发作，演武场入口突然传来咳嗽声。
刘执事站在那里，穿着墨绿色的长袍，手里拄着根竹杖，脸色蜡黄，像是没睡醒。他扫了眼对峙的两人，最后把目光落在林彻身上：
“小林啊，我让你去执事房，你怎么在这儿磨蹭？”
“被这位师兄拦住了。”
林彻指了指刀疤脸。
刘执事皱了皱眉，没看刀疤脸，只是对林彻说：
“跟我来。”
刀疤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刘执事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彻跟着刘执事离开，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人群外，苏沐看着林彻的背影，捏着竹笛的手指松了松，笛身上留下几个浅浅的指印。她旁边的小丫鬟低声说：
“师姐，那蛮子太嚣张了，要不要……”
“不用。”
苏沐摇摇头，声音很轻，
“刘执事找他，未必是坏事。”
小丫鬟不解：
“可李师兄……”
“李师兄的事，吴长老自有定论。”
苏沐打断她，转身往内门走去，月白色的裙摆在阳光下飘得像片云，
“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执事房里弥漫着一股药味，甜腻中带着点苦涩。刘执事坐在太师椅上，指节敲着桌面，目光落在林彻身上，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
“听说你今早没去上早课？”
刘执事的声音很慢，带着点沙哑。
“去后山劈柴了。”
林彻站在屋子中央，后背挺直，像根没被驯服的原木。
“劈柴？”
刘执事笑了笑，笑容有点古怪，
“外门弟子的早课是修炼《青木诀》，你不去修炼，跑去劈柴？”
“我觉得劈柴更适合我。”
林彻直言不讳。
刘执事的手指停了下来：
“你不喜欢《青木诀》？”
“太慢。”
“太慢？”
刘执事挑了挑眉，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瓷瓶，推到桌上，
“这是聚气散，能加快灵气运转，比你那野路子强多了。”
林彻没动。那瓷瓶里的药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和苏沐给的静心丹味道相似，但更浓烈，隐隐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腥气。
“刘执事找我来，就是为了给我这个？”
林彻问。
“当然不是。”
刘执事收起瓷瓶，身体往前倾了倾，
“我找你，是想问你点事。昨晚你在后山，除了李师兄和吴长老，还见过别人吗？”
“没有。”
“真的没有？”
刘执事的眼神变得锐利，
“比如……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
林彻的心跳漏了一拍。黑衣服的人？昨晚他昏迷前，似乎确实看到个黑影从李师兄尸体旁闪过，当时以为是幻觉。
“没看清。”
林彻含糊道，“当时天黑，我又被李师兄打伤了，眼睛花。”
刘执事盯着他看了半晌，没说话。屋子里的药味越来越浓，林彻突然觉得有点头晕，像是被什么东西熏的。
他悄悄运转起灵气，青金色的气流在经脉里一转，头晕的感觉立刻消失了——这药味有问题！
“看来你确实不知道。”
刘执事收回目光，重新靠回椅背上，
“既然这样，你就先回去吧。以后好好修炼《青木诀》，别总搞些歪门邪道，青木门不养闲人。”
“是。”
林彻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又被刘执事叫住。
“对了，”
刘执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那块骨刀，能不能借我看看？”
林彻的脚步顿住了。果然是为了骨刀。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是我娘留的遗物，不卖也不借。”
刘执事的脸色沉了沉，没再说话，挥了挥手让他走。
林彻走出执事房，阳光照在身上，却没觉得暖和。他回头看了眼那间屋子，门窗紧闭，像只蛰伏的毒虫。
骨刀在怀里又开始发烫，比之前更厉害，像是在警告他。林彻摸了摸胸口，突然想起昨晚骨刀上的刻痕和《凝气诀》的经脉图重合的事，还有那个多出的分叉。
“到底是什么？
他低声自语。
“在想什么？”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林彻转头，看到苏沐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手里还拿着那根竹笛。
“苏师姐。”
林彻拱了拱手，心里有点复杂。早上那两个外门弟子说是她派来的，现在看来不像，但她也未必是真心帮自己。
“刘执事找你做什么？”
苏沐走过来，目光落在他脸上，似乎想看出点什么。
“没什么，就问了问昨晚的事。”
林彻不想多说。
苏沐点点头，没追问，只是从袖袋里拿出个小布包：
“这个给你。”
布包里是几块压缩的干粮，还有一小瓶清水，和上次给的静心丹。
“你早上没吃早饭吧？”
苏沐的声音很温和，“修炼很耗体力，不能饿着。”
林彻看着布包，没接：
“苏师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苏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睛弯得像月牙：
“你是青木门的弟子，我是内门师姐，照顾你是应该的。”
“是吗？”
林彻的目光很直接，
“可早上有两个外门弟子说，是你让他们去后山监视我的。”
苏沐的笑容僵住了，脸色白了白：
“有这种事？我没有……”
“我知道不是你。”
林彻打断她，“是刘执事假传你的命令。”
苏沐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但他们提到你时，眼里的贪婪不像假的。”
林彻继续说，“看来苏师姐在青木门，很受大家‘尊敬’啊。”
这话带着点讽刺。苏沐的脸更白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
“青木门很大，人多眼杂，有些事……我也管不了。”
她把布包往林彻手里塞：
“拿着吧，就算……就算我为那两个冒名顶替的人给你赔罪。”
林彻这次接了过来，布包很轻，却带着点暖意。
“谢谢。”
“不客气。”
苏沐笑了笑，这次自然了些，
“对了，你修炼的功法……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早上那两个弟子说，你在练邪功。”
林彻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们看错了，我练的就是《凝气诀》。”
“《凝气诀》？”
苏沐皱起眉，“那本残缺的野路子？我不是给你《青木诀》了吗？那本更安全。”
“我觉得《凝气诀》更适合我。”
林彻不想解释双脉同修的事。
苏沐还想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钟声，铛铛铛响了三下。她脸色一变：
“长老堂召集，我得过去了。你自己小心点，刘执事……他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说完就匆匆离开了，月白色的裙摆在石板路上飘得很急。
林彻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布包，把它揣进怀里。他转身往后山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些。
刘执事的试探，刀疤脸的挑衅，苏沐的示好，还有那两个被捆在竹林里的外门弟子……这一切都像缠在一起的藤蔓，越绕越紧。
而核心，似乎就是他胸口的这把骨刀。
回到后山竹林，林彻先去看了那两个被捆的外门弟子。他们还没醒，脸色有点发青，看来掺了泥土的静心丹效果不错。
他没解开他们，而是转身走到之前修炼的青石旁，坐下，拿出《凝气诀》和《青木诀》，摊在膝盖上。
阳光透过竹叶照在两本功法上，青绿色的阳脉图和血红色的阴脉图在光线下隐隐重叠，像两条纠缠的蛇。
林彻闭上眼，再次运转双脉同修的法门。青金色的灵气在经脉里流淌，比上午更顺畅了些。
骨刀上的刻痕在脑海里浮现，那个多出的分叉越来越清晰，像是在心脏后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不断吸收着灵气，然后吐出更精纯的青金色气流。
“这到底是什么经脉？”
林彻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骨刀突然剧烈地发烫，烫得他胸口生疼！脑海里的刻痕猛地炸开，无数扭曲的纹路像潮水般涌来，组成了一幅完整的经脉图——比《凝气诀》和《青木诀》加起来还要复杂，像一张覆盖全身的大网，而心脏后的那个分叉，正是这张网的枢纽！
同时，一段陌生的文字在他脑海里响起，古老而晦涩，像是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镇魂为骨，噬灵为引，逆脉而行，方见真我……”
林彻猛地睁开眼，浑身冷汗淋漓。这段文字，分明就是《凝气诀》的总纲！但比册子上记载的完整得多，后面还跟着几句他从未见过的话。
“镇魂为骨……难道这骨刀就是镇魂骨？”
林彻摸向胸口，骨刀烫得惊人，像是有生命在里面跳动。
昨晚李师兄说的镇魂骨，吴长老感兴趣的东西，刘执事想抢的刀……原来就是它！
难怪噬灵蛊在他体内不敢放肆，难怪《凝气诀》的逆脉能走通，难怪骨刀能补全经脉图……这一切都是因为，这把骨刀根本不是普通的骨头，而是所谓的镇魂骨！
“我娘留的遗物，竟然是这东西……”
林彻的心情复杂。他从小就带着这把骨刀，只知道它能驱邪，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来历。
就在这时，被捆在巨石后的王师兄突然哼唧了一声，似乎要醒了。林彻收起功法，走过去，看了眼两人，眼神冷了下来。
他们知道得太多了。不仅知道他在练《凝气诀》，还可能猜到骨刀的秘密。放他们回去，等于给自己埋下祸根。
林彻捡起地上的短剑，剑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他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在黑风山脉，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就在短剑要刺下去的时候，骨刀突然又震动了一下，这次很轻，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林彻停住了手，看向两人的腰间——他们的身份牌还挂在那里，是青木门弟子的凭证。
他突然有了个主意。
半个时辰后，林彻走出竹林，身上换了件干净的灰衣，是从王师兄身上扒下来的。
他把自己原来的衣服和那两个昏迷的弟子一起藏进了竹林深处的一个山洞里，用石头封好，只留下个小小的缝隙透气。
他手里拿着那个能感应灵气的罗盘，指针不再指向他，而是微微晃动，指向青木门的后山禁地——那里是片黑松林，据说有强大的妖兽，平时没人敢去。
林彻看了眼禁地的方向，眼神闪烁。他把罗盘揣好，转身往前山走去。
现在，他需要弄清楚镇魂骨的来历，还有那段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文字。而知道这些的，恐怕只有青木门的高层，比如吴长老。
但直接去找吴长老，无疑是自投罗网。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接近核心秘密，又不被发现的机会。
走到演武场时，那里已经没人了，只有几个杂役在打扫。林彻正想往自己的住处走，突然看到刀疤脸和几个内门弟子匆匆往后山走去，脸色凝重。
“怎么回事？”
林彻拉住一个路过的外门弟子。
那弟子急急忙忙地说：
“禁地那边出事了！有人发现了两具尸体，穿着外门弟子的衣服，好像是王师兄他们！”
林彻的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沉了下去。他明明把王师兄他们藏好了，怎么会变成尸体出现在禁地？
除非……在他离开后，有人去过竹林。
是谁？刘执事？苏沐？还是那个没露面的黑衣人？
林彻抬头望向禁地的方向，那里的天空似乎比别处更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酝酿。他握紧了拳头，骨刀在怀里轻轻鸣响，像是在回应着远方的某种呼唤。
看来，青木门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而他这颗无意中掉进来的石子，已经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后山禁地的方向，传来几声凄厉的兽吼，惊得飞鸟四散。林彻深吸一口气，也跟着人群往后山走去。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躲不掉。而他胸口的镇魂骨，似乎也等这一天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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