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在傍晚六点零七分落下来的。
王奕撑着一把旧黑伞,站在嘉兴路41号“诗意书咖”的屋檐下。雨水顺着檐沟砸进她脚边的水洼,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她低着头看着表——分钟比约定的时间多走了六格,而周诗雨还没出现。
七年零四个月,两千六百八十七个日夜。她本以为自己会认不出对方,可当那抹瘦高的身影真的从雨幕里走出来时。仅仅是一丝背影王奕还是一眼就抓住了她:驼色的风衣、同色系长靴,右肩背着一只洗的发白的旧帆布包,像是把七年前的周诗雨直接裁剪下来,粘贴进此刻的雨夜之中。
“抱歉,高铁晚点。”周诗雨的声音比记忆里低了两度,眼尾却仍带着南方潮湿的回响。她抬手拂起额间潮湿的碎发,手腕腕骨突出,像一节被雨水磨的锃亮的玉竹。
王奕没有说话,只是往旁边让了半步。伞面倾斜,雨珠顺着伞骨滑落,在周诗雨的肩头溅起细小的水花。两人之间隔了半臂的距离,却像隔了七年未说出口的诘问。
店里暖气开的很足。王奕点了两杯热美式,周诗雨摇了摇头:“戒了,胃不好。”她转而点了一杯姜茶,捧在掌心,指节被烫的发红。玻璃杯壁蒙上雾,映出她模糊的轮廓——眼角多出了轻轻的一纹,像是被岁月轻轻的划了一笔
“什么时候回的国”王奕问。
“上周”周诗雨顿了顿道“先去了趟苏州,把老房子卖了”
王奕搅拌咖啡的银匙碰到了杯壁。“叮”一声轻响。她想起七年前那通凌晨的电话,周诗雨在火车穿过隧道时信号断断续续的说“我妈病了,我得回去”再后来,号码成了空号,社交软件头像永远灰下去,像被按了暂停键。
“还画画吗?”王奕换了个话题
周诗雨低头摩挲着杯沿,良久才“嗯”了一声:“接些商业插画,够糊口”她抬头,目光掠过王奕腕间的檀木手串——那是她十八岁那年送她的生日礼物,珠子边缘已经被磨的发亮。
雨声忽然大了。落地窗上蜿蜒的水痕像无数条透明的河流,把街灯晕染成模糊的橙黄。王奕看着那些光斑,想起七年前最后一次见面,也是这样的雨夜。周诗雨把行李箱塞进出租车的后备箱,转身时雨水顺着她的睫毛往下滴,像哭过了,又好像只是雨。
“其实……”周诗雨突然开口,声音轻的几乎被雨声吞没。“我这次回来,是想找你——”
“叮咚——”
门铃骤然响起,一个抱着纸箱的外卖员匆匆进来,箱子上“同城急送”四个字被雨水泡的发皱。他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周诗雨“周小姐?您寄存的文件”
周诗雨道谢接过,纸箱用胶带等得严严实实。王奕见侧面用黑笔潦草的写着“2018.3.17”是她离开的那天。周诗雨的手指在日期上停留了两秒,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是什么?”王奕问
“一些……旧东西”周诗雨把纸箱抱在怀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本来想直接寄给你,但------”她笑了笑,那笑意没达眼底,“总得亲手还你”
王奕的咖啡已经凉了。她伸手想碰那个纸箱,却在指尖即将触及的瞬间停住。雨水敲在玻璃上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响,向无数细小的质问。
“周诗雨”她第一次叫她的全名,声音比想象中要哑的多,“当年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周诗雨望向窗外,雨幕中街灯一盏盏亮起,像被谁点燃的星火。她眨了眨眼,睫毛上沾着水气,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因为-----”
她的话被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响截断。王奕低头,屏幕上显示“未知号码”。她犹豫了两秒,按下了接听键。
听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请问是王奕女士吗?这里是市第一医院急诊科,您的母亲突发心梗,正在抢救……”
王奕的手一抖,咖啡杯翻倒,深褐色的液体在桌面上迅速蔓延,像一滩凝固的血液。周诗雨猛地站起来,纸箱“咚”的一声掉在地上,胶带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一叠泛黄的画稿------全是王奕。十八岁的王奕在操场边瞌睡,十九岁的王奕在画室的窗边调颜料,二十岁的王奕低头系鞋带,发梢沾着金粉般的阳光。
最后一页是他们唯一的合照,背面用铅笔写着:“给阿奕,我永远在”落款日期停在2018年3月17日。
雨声忽然停了。王奕抓起包冲向门口,周诗雨愣了一秒,随即追了上去。两人冲进湿漉漉的夜色,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又重重叠叠的压在一起,像七年光阴被折叠成薄薄的一片。
远处,救护车的鸣笛划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