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

会议室的吊灯晃了晃，投下的光斑在美利坚扣紧的钢笔上碎成星子。他抬眼时正对上瓷的目光，对方指尖捻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瓷白的指腹沾着点金桂碎，像落了片凝固的月光。

“数据核对好了？”瓷先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刚沏的龙井味，温吞却清冽。他面前的文件边缘卷着毛边，密密麻麻的批注里夹着几处红笔圈出的短句，像雪里埋着的梅。

美利坚扯松领带，将平板转过去。屏幕上的折线图纠缠着向上，像两条在云端较劲的龙。“你的新能源方案比预想的激进。”他指尖敲了敲某段峰值，“不过——”尾音拖得很长，目光扫过对方耳后那缕没束好的黑发，“比去年的版本漂亮多了。”

瓷低头笑了笑，将桂花糕放进青瓷碟里。碟子是他带的，边缘描着缠枝莲，在冷硬的会议桌上漾开圈温润的光。“漂亮不能发电。”他翻开笔记本，纸页间夹着的银杏叶簌簌作响，“但能让人愿意多看两眼。”

深夜的休息室飘着速溶咖啡的焦香。美利坚靠着门框看瓷整理文件，对方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有道浅疤——是多年前在日内瓦湖边争执时，被他失手推撞在石雕上留下的。

“还疼？”话出口时美利坚自己都愣了，指尖下意识蜷起，仿佛还能触到当年那片滚烫的皮肤。

瓷回头时眼里盛着窗外的霓虹，像揉碎了的琉璃。“早好了。”他拿起外套递过去，衣料相触的瞬间，美利坚攥住了他的手腕。那道疤在灯光下泛着淡粉，像条睡着了的鱼。

“下次别再把文件折成那样。”美利坚的声音有点哑，目光落在对方被捏皱的协议副本上，“你的纸总比别人的薄。”

瓷没挣开，任由他握着。走廊的风卷着秋雨扑在玻璃窗上，噼啪声里，他忽然说：“你上次带的蓝山，苦得像没放糖。

美利坚挑眉，拇指摩挲着那道疤：“下次给你带糖浆。”

后来在京都的茶会上，瓷用那只缠枝莲碟子沏了雨前龙井。美利坚看着茶叶在水里舒展，忽然发现对方的睫毛很长，垂眸时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像宣纸染了淡墨。

“尝尝？”瓷把茶杯推过来，杯沿沾着点水汽。

美利坚刚碰到杯壁，手机就震了震。紧急通讯的红光映在他脸上，他看了眼屏幕，又看了眼对方指尖那枚素银戒指——是多年前在伦敦旧货市场淘的，内侧刻着极小的“瓷”字。

“得走了。”他起身时带倒了椅子，金属腿擦过榻榻米的声响格外刺耳。

瓷捡起他落下的钢笔，笔帽上的鹰徽沾了点茶渍。“下个月的气候峰会。”他对着美利坚的背影说，声音轻得像飘在茶水上的茶叶，“别迟到。

飞机起飞时，美利坚从舷窗往下看。京都的灯火像撒了一地的碎琉璃，而那只青瓷碟大概正躺在茶室的矮桌上，盛着半杯凉透的茶，像盛着片不会落的月光。他摸出手机，给那个备注为“瓷”的号码发了条信息：

“下次带你的桂花糕，配我的蓝山。”

云层外的星光落进屏幕，像谁在遥远的东方，轻轻敲了敲他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