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芭蕉,故人未还》
暮春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七分凉薄,像极了沈清辞腕间那只半旧的玉镯。她立在回廊下,看雨丝斜斜织入庭院,打湿了满阶青苔,也打湿了檐角那串风干的桂花。
那是三年前阿砚亲手串的。
彼时他还是太学里最不羁的学子,总爱趁月黑风高翻进相府后墙,手里攥着刚从城外折的桂花,笑得眼里盛着星光:“清辞,等我金榜题名,便求陛下赐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她那时总红着脸嗔他孟浪,指尖却悄悄将飘落的花瓣拢进袖中。她是丞相嫡女,他是寒门书生,这段情,本就如风中残烛,全靠两人小心翼翼地护着。
秋闱放榜那日,他果然高中状元。跨马游街时,他在万头攒动中一眼望见茶楼上的她,隔着遥遥人海,举杯示意,眼神灼热得能烧化她所有的不安。
可圣旨却在三日后下来——新科状元温砚,特封为正使,出使西域,安抚藩国,三年为期。
送行那天,长安城外的灞桥柳絮纷飞。他将那只玉镯套进她腕间,玉质温润,带着他掌心的温度。“等我回来,”他声音发紧,指腹摩挲着她的鬓角,“定不负你。”
她望着他转身登船的背影,水袖攥得发白,终究没敢喊出那句“我等你”。那时她不知,有些承诺,一旦说出口,便成了余生的执念。
第一年,他的书信每月准时送到,字里行间满是异域风情,说大漠的落日如何壮阔,说胡商的宝石如何璀璨,末了总不忘添一句“安好勿念,归期可待”。
第二年,信稀了,字迹也潦草了些,只说藩国动荡,归途未定。她请父亲打探消息,只换来一句“边境不稳,温大人一切安好”。
第三年,开春后,再无片言只语。
长安城的桃花开了又谢,她腕间的玉镯渐渐失了温度。父亲开始为她物色婚事,都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温文尔雅,前程似锦。她没有应,也没有拒,只是每日将那串桂花拿出来晒一晒,仿佛这样,就能等到那个承诺要娶她的人。
直到今日,雨打芭蕉的声响里,管家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褪色的锦盒。“小姐,西域来的信使,说……说是温大人托他转交的。”
锦盒里没有书信,只有半支断裂的玉簪,簪头雕着一朵未开的桂花,那是她当年送他的定情物。
信使嗫嚅着说,半年前藩国叛乱,温大人为护使团突围,身中数箭,坠崖而亡。这锦盒,是从他贴身衣物里找到的。
雨突然大了起来,敲打着窗棂,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刺进心口。她缓缓将玉簪拾起,断口处粗糙硌手,仿佛还带着他最后的体温。
原来,他不是忘了归期,只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没有哭,只是将锦盒阖上,放回妆奁最深处。腕间的玉镯贴着肌肤,冰凉刺骨。
三日后,丞相府传出消息,嫡女沈清辞,允了镇国公府的婚事。
大婚那日,长安城里锣鼓喧天,红绸遍地。坐在花轿里,她掀起轿帘一角,看细雨又落了下来,打湿了街道两旁的柳树。
恍惚间,好像又看见那个翻墙而来的少年,手里攥着桂花,笑得眉眼弯弯。
只是这一次,风一吹,便散了。
雨还在下,芭蕉叶上的水珠滚落,像谁没忍住的泪,砸在青石板上,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