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冷,旧梦残》
镇国公府的喜房里,红烛高烧,映得满室通红。沈清辞端坐在铺着鸳鸯锦被的床榻边,凤冠霞帔压得她颈间发沉,珠翠碰撞的细碎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掀盖头的是镇国公世子萧景琰,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他指尖碰着红绸时,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像被烫到一般。
“沈小姐,”他声音温和,带着几分疏离的礼貌,“一路辛苦了。”
她没应声,只是垂着眼,看裙摆上金线绣的并蒂莲。那莲开得正好,针脚细密,却刺得她眼睛发疼。阿砚曾说,等他们成婚,便在院里种满莲花,夏日里搬张竹榻,他读诗,她剥莲子。
“若你不愿,”萧景琰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此刻悔婚,国公府还担待得起。”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平静无波的眼眸里。那双眼像深潭,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她摇摇头,声音干涩:“不敢。”
不敢悔,也不能悔。父亲已为她顶住了太多流言,温砚已死,她总不能让沈家因她一个废人,落得满门非议。
萧景琰没再说话,只挥退了下人,独自坐在桌边饮酒。红烛的光晕在他侧脸流动,勾勒出硬朗的轮廓,却也衬得那身影有些孤清。
夜深时,他宿在了外间的书房。
此后的日子,相敬如宾。他待她不算差,衣食住行皆按世子妃的规制,府里下人也不敢怠慢。只是两人极少说话,偌大的院子,常常安静得能听见漏壶滴水的声音。
她开始学着打理中馈,学着应付府里的人情往来,学着做一个合格的世子妃。只是偶尔在深夜,会摸到腕间的玉镯,想起那个翻墙的少年,心口便像被什么堵住,喘不过气。
入秋那日,萧景琰带来一盆桂花。花还未开,只有满枝的绿萼。“听闻你喜欢这个。”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
她指尖抚过叶片,突然红了眼眶。“多谢。”
他看着她,沉默片刻,忽然道:“温砚的事,我略有耳闻。”
她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他。
“我父亲曾是他的同科,”萧景琰避开她的目光,望着窗外,“他出事前,曾托人带回一封信,是给你的。只是那时,你我婚事已定,那封信……被我扣下了。”
她心脏骤停,指尖冰凉:“信呢?”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递了过来。信纸边缘磨损,看得出被反复摩挲过。
她颤抖着展开,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只是比往日更显仓促:
“清辞吾爱,见字如面。藩国之乱愈烈,归期恐难如约。今闻令尊为你择婿,镇国公世子萧景琰,品行端方,文武双全,若能得他护你周全,吾亦安心。
勿念,勿等。
——温砚绝笔”
“绝笔”二字,墨迹深重,仿佛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她捂住嘴,泪水却从指缝汹涌而出。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要嫁人,知道她等不到他,所以连最后一句“我等你”,都不肯让她再说出口。
他是怕她苦等,怕她为难,所以亲手斩断了她所有的念想。
萧景琰站在一旁,看着她哭得不能自已,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窗外,秋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下。那盆桂花,不知何时,悄悄开了一朵,细小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黄。
她将信笺紧紧贴在胸口,像是要将那字迹刻进骨血里。
红烛燃尽,只剩下一地蜡泪。
往后的岁月,她成了人人称颂的贤德世子妃,为萧景琰生儿育女,将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萧景琰待她日渐温和,甚至有了几分夫妻间的温情。
只是无人知晓,每个雨夜,她都会独自坐在窗前,看雨打芭蕉,腕间的玉镯,凉了又凉。
也无人知晓,她妆奁最深处的锦盒里,除了那半支玉簪,还压着一封泛黄的信。
信上的字迹,早已被泪水晕染,却依旧能看清那句——
勿念,勿等。
可她这一辈子,终究是念了,也等了。
只是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