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
江南的雨,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缠绵。沈微婉坐在窗前,看着雨丝打湿院中的芭蕉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那只裂纹纵横的玉镯。
这镯子是阿珩送的。
那年她还是尚书府的三小姐,随母亲去灵隐寺上香,在半山腰的亭子里避雨,撞见了被公差追捕的他。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额角淌着血,却依旧挺直了脊梁,像株风雨里的翠竹。
“姑娘,借个方便。”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急促。
她鬼使神差地让他躲进了轿中。隔着轿帘,她听见他压抑的喘息,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泥土气。那是她第一次,对一个陌生男子动了心。
后来她才知道,他叫陆珩,是个怀才不遇的画师,因不愿为权贵作伪画,被构陷盗窃,成了朝廷钦犯。
他们的相见总是偷偷摸摸的。他会在深夜翻墙进尚书府的后花园,带着一幅刚画好的《月下梅》;她会借着去城外别院小住的名义,给他送去银两和伤药。
他为她画了无数幅画像,或倚栏看花,或临窗读书,每一幅都题着“婉兮清扬”。他说:“微婉,等我洗清冤屈,便求娶你。这镯子是我母亲留下的,先给你作个念想。”
那玉镯触手温润,她宝贝得紧,日夜戴在腕上。
变故发生在那年深秋。陆珩找到了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却在送往京城的途中被人截杀。消息传来时,沈微婉正在为他缝制冬衣,针尖猛地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素白的绸缎上,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红梅。
她不信他死了,偷偷派人去查,却只找回一只染血的玉佩——那是她送他的定情物,上面刻着一个“婉”字。
父亲开始为她安排婚事,对方是世袭的永宁侯,温文尔雅,家世显赫。她没有反抗,只是在出嫁前一夜,将那些画像和那只染血的玉佩,一并埋进了院中的芭蕉树下。
大婚那日,红烛高照,喜乐喧天。她坐在花轿里,手腕不小心撞到轿壁,那只玉镯“咔”地一声,裂开一道细纹。
她没有哭,只是将碎裂的玉镯攥得更紧。
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永宁侯待她极好,尊重她,体贴她,府里上下无人敢怠慢。可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
直到三年后,她随夫君去江南巡查。在一座破败的画舫里,她看见了一幅未完成的画——画中女子临窗而立,眉眼间的神韵,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画的角落,题着“珩”字。
船夫说,这画舫的主人是位落魄画师,去年冬天染了风寒去了,临终前还攥着一支画笔,喃喃喊着“微婉”。
沈微婉站在画前,指尖冰凉。原来他没死,他只是躲到了江南,带着一身伤病和对她的念想,孤独地走到了生命尽头。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在离开前,将那只裂了缝的玉镯,轻轻放在了画舫的窗台上。
回程的船上,江南的雨又下了起来。她望着窗外朦胧的烟雨,忽然想起那年灵隐寺外的相遇,想起他说“等我洗清冤屈”,想起玉镯初戴时的温润。
原来有些遗憾,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你以为他早已消失在人海,却在多年后发现,他曾在离你不远的地方,用余生的时光,默默念着你的名字。
而你,却一无所知。
雨停时,天边露出一抹淡淡的霞光。沈微婉抬手抚上腕间,那里早已空无一物,只有一道浅浅的印记,像那只碎裂的玉镯,永远刻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