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画》
江南的雨停了又落,沈微婉回到侯府后,便常常独自坐在书房里,对着空窗发怔。
永宁侯瞧在眼里,却不多问。他是个通透人,知道她心里藏着事,只在她伏案过久时,默默递上一盏温热的参茶。
这日,府里收到一个从江南寄来的木匣,说是画舫的新主人在收拾旧物时发现的,看落款像是给侯夫人的,便辗转送了来。
沈微婉打开木匣,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画纸,还有一封字迹潦草的信。
画纸上,全是她的模样。
有她在尚书府后花园扑蝶的,有她灯下读书的,甚至还有她皱着眉为他缝补衣衫的——原来那次她以为他睡着了,他却偷偷记下了她的神情。最后一幅,正是那幅未完成的临窗图,只是如今已添了几笔,窗台上多了一只小小的玉镯,裂纹清晰可见。
信是陆珩的笔迹,墨迹深浅不一,像是写了很久:
“微婉,见字如面。
躲到江南已三年,原想待风声过后,便去寻你。却不料旧伤复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那日在长安街头,远远看见你嫁入侯府的仪仗,红妆十里,羡煞旁人。侯府世子温厚,定能护你周全,我便放心了。
我这一生,负了你,也负了自己。原想给你一场盛世婚礼,到头来,只留你一人对着碎玉空叹。
这些画,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若你有幸见着,便烧了吧,莫让它们扰了你的安稳。
若有来生……罢了,来生,愿你再遇不见我这样的人。
陆珩绝笔”
沈微婉握着信纸的手不住颤抖,泪水砸在画纸上,晕开一片模糊。原来他见过她出嫁,原来他一直在为她着想,原来他到死,都在怕耽误她。
她将画和信小心收好,藏在梳妆台最深处。
夜里,永宁侯见她辗转难眠,终于忍不住问:“江南之行,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人?”
沈微婉沉默片刻,轻声道:“是一个故人。”
“他对你很重要?”
“是。”她望着帐顶,声音轻得像叹息,“只是缘分太浅,错过了。”
永宁侯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过去的事,不必再想。往后的日子,有我。”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沈微婉反手握紧他,眼眶微热。
此后,她依旧是那个端庄得体的侯夫人,为永宁侯生儿育女,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偶尔在江南雨季来临时,她会取出那些画,在灯下静静看上半晌。
画里的少女眉眼明媚,画外的妇人鬓角已染风霜。
多年后,沈微婉病重。弥留之际,她让儿子取来那只碎裂的玉镯,和那些画。
“把它们……一起烧了吧。”她气息微弱,眼神却很平静,“告诉他,我不怪他了。”
火光升起,画卷和玉镯在烈焰中渐渐化为灰烬。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打在芭蕉叶上,淅淅沥沥,像谁在低声诉说着一段未了的情缘。
沈微婉望着跳动的火苗,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这一世,终究是错过了。
但能在最美的年华遇见他,能被他那样放在心上,或许,也不算太遗憾。
雨停时,天边泛起微光。侯夫人溘然长逝,枕边的锦被上,仿佛还残留着江南烟雨的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旧时光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