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归长安，意难平》

萧明轩回到长安时，已是盛夏。蝉鸣聒噪，阳光炽烈，与江南的温润烟雨截然不同。

他先去了父亲的墓园。青石墓碑上，父亲的名字清晰可见，旁边刻着母亲的名字，笔画依偎，仿佛生前那般相敬如宾。

他将江南带回的一抔土，轻轻撒在两座墓前。那是陆珩坟前的土，带着江南的湿润气息，落在长安的土地上，竟有种奇异的融合。

“父亲，母亲，”他蹲下身，轻声道，“我去了江南，看到了画舫，找到了陆先生的坟。他过得不算好，却始终记着母亲。”

风吹过墓园的松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回应。

他又去了尚书府旧址。如今这里已换了新主，成了一户寻常人家的宅院。院中的芭蕉树依旧繁茂，只是换了人来打理。他站在墙外，想象着当年母亲与陆珩在此相见的情景——翻墙的少年，红着脸的少女，月光下的承诺，都藏在这墙内的岁月里。

邻居说，这院里的芭蕉树，每年雨季都会开得格外好，像是有灵性一般。

萧明轩忽然想起母亲画稿里的芭蕉，想起父亲日记里的雨天，原来有些念想，早已借着草木，扎下了根。

回到镇国公府，他将江南带回的那株梅树苗，栽在了庭院的角落里。那是从陆珩当年住过的画舫后院移栽来的，枝干歪斜，却带着倔强的生机。

他想，或许不必刻意区分谁是谁的念想。母亲的遗憾，父亲的包容，陆珩的执念，最终都化作了这世间的草木、风雨、月光，在岁月里静静流淌。

数年后，梅树开花了。细碎的花瓣，带着淡淡的香，与院中的芭蕉相映成趣。

萧明轩的儿子，那时刚满七岁，指着梅树问：“父亲，这树是谁栽的？”

“是一位故人。”萧明轩望着梅花，想起了江南的烟雨，想起了画稿里的女子，想起了父母的沉默与温柔。

“故人是谁？”孩子追问。

“是一位画家，一位夫人，还有一位侯爷。”萧明轩笑了笑，“他们曾在这世间，认真地爱过一场。”

孩子似懂非懂，伸手去够飘落的梅花瓣。

萧明轩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有些遗憾，不必强求圆满。就像母亲与陆珩，虽未相守，却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就像父亲，虽未得到全部的爱，却用一生的守护，成全了一份安稳。

这些遗憾，连同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未曾赴约的承诺，都成了岁月的一部分，被小心珍藏，代代相传。

长安的月光，依旧洒在庭院里，落在梅树与芭蕉上，落在孩子的笑脸上，温柔得像一场未完的梦。

而那份藏在时光里的意难平，终究化作了人间烟火里，最绵长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