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岸,未了情》
萧明轩抵达江南时,正值暮春。烟雨朦胧,石板路湿漉漉的,倒映着两岸的白墙黛瓦,像极了母亲画稿里的意境。
他按着父亲日记里的记载,找到了那座画舫。画舫早已换了新主,如今成了一家临河的茶馆,掌柜是个和善的老者,听闻他是来寻访故人旧事,便引他到了后院。
“这里原是位陆姓画师住过的,”老者指着院角一棵歪斜的梅树,“他总爱在树下画画,画得最多的,是一位长安来的姑娘。”
萧明轩的心猛地一跳,走上前,轻抚着梅树粗糙的枝干。想象着多年前,陆珩就站在这里,握着画笔,将对母亲的思念,一笔一笔画进春光里。
“他身子不好,总咳嗽,”老者回忆道,“却总在梅花开时,对着北方发呆,说‘长安的梅,该也开了吧’。”
北方,正是长安的方向。
萧明轩在茶馆住了下来。每日清晨,他会坐在当年母亲曾坐过的画舫窗边,看晨雾漫过水面,听船娘的吴侬软语。他仿佛能看见,陆珩就坐在对面,握着画笔,眼神温柔地落在某个不存在的身影上。
他找到了当年为陆珩诊治的老郎中。老人已近百岁,记性模糊,却还记得那个“总咳血的中原画师”。
“他总说,要等一个人,”老郎中眯着眼,声音苍老,“说等洗清了冤屈,就带她来看江南的春。可他的身子,哪等得到……”
老人颤巍巍地取出一个药箱,从底层翻出一张泛黄的纸。那是陆珩当年写下的药方,旁边用小字记着:“婉妹畏寒,需备暖炉;喜食桂花糕,江南无此味,归时需带。”
萧明轩握着那张纸,指尖冰凉。原来他记得她所有的喜好,连她自己都快忘了的细节,他都刻在心上。
离开前,萧明轩去了陆珩的坟前。坟在城郊的山坡上,没有墓碑,只有一丛野菊,在风中轻轻摇曳。据说是当年画舫的老主人,不忍他曝尸荒野,寻了块地方将他葬了。
他带来了三样东西:母亲那半块碎裂的玉镯,父亲的日记,还有自己亲手做的一碟桂花糕。
他将玉镯轻轻放在坟前,像是完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交接。
“陆先生,”萧明轩对着孤坟,轻声道,“我母亲让我告诉你,她不怪你了。”
“她嫁得很好,我父亲待她极好,一生安稳,儿孙绕膝。”
“她时常想起你,在每个雨天,对着你的画发呆。那些画,她藏了一辈子,到最后,还是舍不得烧干净。”
他将桂花糕放在玉镯旁,糕点的甜香混着泥土的气息,在风里弥漫。
“这是我学着做的,不知合不合你记忆里的味道。我母亲说,长安的桂花,比江南的要甜些。”
说完,他对着孤坟深深一揖。
转身下山时,雨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落在江南的石板路上,也落在他的肩头。他忽然明白,有些遗憾,不必弥补,也无法弥补。
母亲与陆珩的遗憾,是年少情深却阴阳相隔;父亲的遗憾,是爱了一生却从未完全走进她的心底;而这份遗憾本身,却成了岁月里最温柔的印记——证明他们曾那样热烈地爱过,那样深刻地存在过彼此的生命里。
萧明轩回望了一眼山坡上的孤坟,雨雾中,仿佛看见母亲和陆珩隔着时光遥遥相望,一个在长安的月光里,一个在江南的烟雨中,眼神里没有怨怼,只有释然。
他将带着这份记忆回到长安,告诉父亲(若是他泉下有知),告诉母亲(若是她魂梦有灵):
江南的春,看过了。
未了的情,放下了。
而那些藏在画里、字里、岁月里的爱与念,会像这江南的烟雨,永远温润,永远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