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囚徒不知道自己对隐士的感情到底是恨多一点还是什么多一点，或许参半吧，但单纯的恨太浅薄似乎无法承受他们矛盾感情的厚重，于是在一场误会的大火中一切的灰飞烟灭了，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都没有了，对于彼此而言，风光无限的卢卡斯变成枷锁繁重的求生者囚徒，声名显赫的洛伦兹走向注定的死亡，只剩下游戏的监管者隐士，以及再无天日的真相。
“即将到达终点——冰原”到站的播报声响起，卢卡的坐在那辆开往冰原的列车，安静的与噪杂的环境形成对比。
作为一名罪犯被流放到冰原仿佛是一件不可更改命中注定的事，如渴了喝水一样的注定。
在刑期的最后三个月，每个人犯了罪都要送到冰原上的监狱里改造，以确保他们有重回社会的资格
凶神恶煞的狱警手握着警棍怒目圆睁的盯着从车上下来的囚犯,冰原的天气如同名字一般简洁明了，只有寒冷与荒芜蔓延在这一片白色的天地.
或许是几年的监禁生活残害了身体，卢卡看起来有些佝偻，瘦弱。他刚一下车就被冻红了脸，忙不迭的从背包里拿出围巾系在脖子上，一边把冻红的脸埋进围巾中，一边在狱警的注视下走向那座巨大的监狱
“真是一个寒冷的地方。”
风雪打在卢卡身上，他低头往冻僵的双手上哈了哈气，氤氲的雾气模糊了双眼，在朦胧的白色中，巨大高塔矗立在监狱之中，高塔上站着的高大男子看不清面孔，以及周围呈现圆圈将高塔环绕的监狱
没有人会将典狱长和卢卡死去的老师联系起来，毕竟一个是活生生的人，另一个早就死在爆炸引起的大火之中
卢卡也是这样，即使那个人的身影像极了他“痛恨”的“小偷”
他眼神暗了暗，在心中否定了这个荒诞的想法
死人就是死人，不会复活，不会成为鬼
就像那个害死母亲的父亲，不过他和罪魁祸首一起下地狱了
如果有人问没有记忆混乱，没有坐过牢的卢卡斯，他对洛伦兹是什么感受？
他会说，洛伦兹是一个很好的老师，给卢卡斯家人般温暖
如果你问刚进监狱的卢卡斯，他会用尽一切难听的话语咒骂他
如果你问此时此刻站在冰原上的卢卡斯，他不会再有任何触动
记忆的缺失，让他很少想起洛伦兹，对于洛伦兹的感受，其实只有一个简单的恨字
恨从哪来？
或许是洛伦兹“偷窃”了赫尔曼的手稿，或许是争执时洛伦兹的沉默不语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恨意，对于现在的二人来说，曾经德高望重的洛伦兹成为卢卡斯不愿提起的陌生人，风光无限的卢卡斯背负杀人犯的外号，命运的惩罚已经降临二人的身上
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卢卡斯，将对洛伦兹的一切感情归为恨，就不会再痛苦了
风雪不停，依旧厚厚地覆盖在大地上
洛伦兹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的卢卡，看得出监狱的生活并不好过，单薄的身体，被繁重枷锁压弯了的背，风光无限的卢卡斯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风雪打在他带了口罩的脸上，以往会被风吹起的长发却不再飘扬，短短几年的时间，变化却如此翻天覆地
“好久不见卢卡斯。”洛伦兹看着卢卡斯，轻声地说。随后转身离开了高塔，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
眼前的雾气消散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卢卡眼中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
“嗯？刚才那个人影没有了，是幻觉吗？”
来不及细想，冰原的监狱已经出现在眼前，仿佛是茫茫大海中的孤塔，周围是无数雪组成的海
冰原的监狱其实更像是一座城池，只不过居民都是罪犯罢了
罪犯们井然有序的走了城，到处都有狱警冷冰冰的注视，一切尊严都被泯灭的地方，卢卡斯这样想着
看向风雪中自己的牢房，是一间罕见的单人房，开着一个很大的窗户，阳光能够透光窗户落进屋内，卢卡斯想着。
他一个罪犯入住，按照狱警的话来说就是他曾经是风光无限的“小洛伦兹”，他的才华和能力，决定了他的单人间，卢卡斯被这个称呼刺激的呼吸急促，手指狠狠的攥紧衣角，胃宛如刀绞，在监狱中养成的胃病因为情绪激动而发作，喉间翻涌起浓浓的血腥气，他闭上眼睛狠狠的压制下去，半晌才用干涩的声音说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以后麻烦称呼我为卢卡斯吧。”
狱警讪讪的答应下来
入夜，或许是寒冷的新环境导致的，卢卡躺在监狱的床上，左右睡不着觉，终于进入梦乡，却睡的并不踏实，甚至因为孱弱的身体，他发起了高烧
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用尽全部力气也再难睁开
洛伦兹坐在办公室里，脑海中不断浮现卢卡斯出现在冰原上的模样，瘦削的身子，佝偻的背，以及脸上的伤痕，在风雪中前行的样子
最后洛伦兹还是沉不住气的来到卢卡斯的宿舍前
冰原的天气太过寒冷，他那样的身子，万一发烧了怎么办
他的命是我给的，不能这样轻飘飘想死去
洛伦兹这样想着
等到洛伦兹进来时，就看见卢卡斯脸红的不正常，他手轻轻放在卢卡的头上，好烫，洛伦兹这样想着
冰凉的手触碰到滚烫的额头时，卢卡因发烧而燥热的身体似乎得到了慰籍，不自觉的贴近洛伦兹
卢卡斯感觉好像有一个很冰冷的东西放在自己头上，他没有感觉到冷，而是舒适
卢卡斯无意识地抓住洛伦兹想抽走的手，几乎半张脸都贴在洛伦兹的手掌上，眼睛也努力地睁开了一条缝，打量眼前的冰块
朦朦胧胧中，他看见有一个逆着光的男人弯着腰站在自己眼前，自己还死死抓住男人的手，呼吸间一股淡淡鸢尾花香飘进鼻腔
好像老师，不管是身形，还是花香
“洛伦兹。”卢卡迷迷糊糊的喊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嗯？”洛伦兹轻轻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洛伦兹”
“……”
“老师。”卢卡斯有些哽咽的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喊过老师了。
“我在。”
“怎么听见老师的声音了，是做梦吗”
“……”
“老师，我错了。”
高烧使得卢卡斯神志不清，那些深藏在心底感情得以宣泄，对他那样好的老师，是不是只要自己认错，就能回到以前的日子？
卢卡斯是烧糊涂了吧，洛伦兹这样想着，沉默少言的他在偷窃这件事上并没有解释什么，也从来没有和卢卡斯说过为什么自己要阻止他发明永动机的真正原因——爆炸中死去的挚友
他不想卢卡斯像赫尔曼一样因为永动机而死掉，可最终自己却因为永动机死掉了
多么讽刺
他以为卢卡斯这辈子都不会发现那些所谓的真相
可他不知道的是，卢卡斯从始至终恨的都是那个盗窃的老师，那个毁掉父亲梦想害他家破人亡的老师
可是洛伦兹没有解释，卢卡斯也没有深究，错误的答案摆在明面上，两人没有去深究，总以为时间会证明一切
年轻气盛的卢卡斯钻了牛角尖，沉默寡言的洛伦兹也从未想过为自己辩解
他自信的以为他们的感情胜过那些雄辩
可上头的人却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于是误会产生，结局注定
“你错哪了？”鬼使神差的，洛伦兹问出了口，但在出口的一瞬间洛伦兹就为自己的发言感到后悔，心中却蔓延出几分期待
洛伦兹，你在期待一个答案，一个令你甘之如饴原谅的答案
即使，是生命的代价
洛伦兹自暴自弃的想
“老师，我错了”发烧的卢卡斯仿佛一个故障的机器人，只是不断的认错，如果道歉就能复原美好，那他愿意一直道歉
指望一个发着高烧的人说出条理清晰的措辞，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他觉得这样下去，卢卡斯不被高烧烧死，也会因为高烧而变得更傻，抽出手起身打算去给卢卡斯拿退烧药
衣摆却被狠狠攥住，他扭头就看见卢卡斯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只剩下彼此
再也没有人会在他生病时陪护了
这一切对不知道洛伦兹已经复活的卢卡斯而言
终究这是一场吹弹可破的美梦，短暂绚丽的泡沫啊，我命你坚毅
“不要走，老师，我错了。”
闷闷的响声传来，手上残留的泪水，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冰冷，炽热得仿佛要在洛伦兹的手上烧出一个洞
洛伦兹让门外的狱警把退烧药和温水拿来，亲自给卢卡斯喂了药后
看着脆弱的卢卡斯，洛伦兹心中五味杂陈，对于那个学生，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呢？
应该是怨恨吗，他的无知致使自己失去了生命，那样辛苦的活着终于走到的位置烟消云散了
应该包容吗？也许吧，无论怎样，在那场爆炸中，洛伦兹已经履行了身为老师的一切责任。
在卢卡斯呼吸平稳之后，洛伦兹一根根掰开卢卡斯拉住衣角的手指，转身走了出去。
他不欠他了
洛伦兹离开后，那双因他到来而舒缓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卢卡斯做了一个梦，梦里一切都没有发生，自己没有锒铛入狱，老师也还在身边
自己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发明家
醒来，只有枕边的濡湿，一切都只是梦罢了
“奇怪，怎么脑子昏昏沉沉的。”卢卡一边洗漱一边试图回忆昨晚发生的事，可惜记忆在上床睡觉后就戛然而止了
洗漱后换上冰原特有的服饰
穿过走廊，外面飘着的大雪，不一会儿就将来时的脚印一一覆盖，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卢卡坐在食堂里透过窗户看飘飘扬扬的雪花
自己的一生好像这雪花，被风吹的起起伏伏，但最后都无依无靠
桌上摆着他爱吃的红辣椒酱，卢卡斯一如既往的搭配面包吃下，冰原的监狱要比之前那所好很多，至少面包不是发霉的，食物也是充足的，至于那些令人作呕的电击和让卢卡厌恶至极的压迫，可能是刚来的缘故，并未出现，也不排除他们像初春的竹笋一样蛰伏在地底，只待一场融化冰雪的春雨便倾巢而出
洛伦兹站在高塔上，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卢卡斯身上，看见他搭配红椒酱的早饭，不禁回忆起他们再难回去的过去
卢卡斯一直都很喜欢吃红椒酱，洛伦兹曾经问过他为什么
卢卡斯当时有些难过地说，红椒酱有家的味道
赫尔曼在投资失败后，因为研究永动机，在一次爆炸中死去了，只剩下贫困的卢卡斯和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没过多久也因病去世
只是过去已经过去了，再难回去
“吃完了就可以准备准备去工房工作了，监狱可不会让你们白吃白喝。”狱警冷冰冰的提醒监狱里的众人，卢卡抽出丝巾擦了擦嘴，起身打算趁着早饭时间没结束熟悉一下环境
随着卢卡的起身，洛伦兹也收回了视线，对于自己的举动他不禁感到嘲讽，习惯真是难以改变
就在他收回视线的下一秒，卢卡的目光直直朝洛伦兹的方向看去，从刚才吃饭开始，卢卡就感到有一道复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个浅浅的雪坑，不知道是雪太大，还是注视他的人站了太久，才会有那个雪坑的存在
眼见一无所获的卢卡，拍拍手从位置上走开，离开食堂，顺着檐廊，几经转折来到了一片空地
只有雪的空地，这就是监狱犯人们放风的地方，冰原的雪终日不停，在塞尔维亚的冬天，卢卡也经历过这样的雪，只不过一个是清晰的孤单的，另一个是模糊的温暖的，看不清的人影到底是谁
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天地间只有卢卡一人，那样空旷
“喂，823到上工时间了，别在那杵着了。”
“好的狱警先生。”
卢卡转身离开空地，跟着狱警来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那边，是负责采集燃料的，像冰原那么寒冷的地方，没有燃料可活不下去。”
“好的。”
“你面前的，是负责研究怎么让耗能减少的研究部，基于你的科研天赋和你聪明的大脑，你的工作就是改良监狱的供暖措施。”
“好的狱警先生。”
卢卡认为即使长期的监狱生活使得自己的大脑受损，记忆缺失，但简单的改善供暖，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直到狱警的下一句话，让他浑身战栗
“加油，小洛伦兹。”
一瞬间的耳鸣，仿佛千百次的呢喃同时在耳边炸响，身体也不受控制的僵硬，恶心恶心恶心恶心，好恶心这个恶心的称呼
“加油小洛伦兹”
“你这一步出错了小洛伦兹”
“卢卡斯·巴尔萨克，人们称之为小洛伦兹，有望继承他老师阿尔瓦·洛伦兹的衣钵”
“……”
“823，你没事吧”
狱警看着靠墙缓缓蹲下的卢卡，有些担心的问，这位可是了不得的发明家，监狱的供暖还指望他解决呢
“没事，狱警先生，下次不要叫我这个称呼了。”
“怎么了，卢卡先生”
“有些令人作呕”
“哈哈哈，你真会开玩笑，没事的话快些就去工作吧。”
监狱常年与外界隔离，狱警对卢卡斯害死洛伦兹这些事迹一无所知，还停留在风光无限的师徒二人组的时代
除了卢卡，没人能知道他对于洛伦兹和小洛伦兹的抵触，那个抄袭了自己父亲的“小偷”
永动机的热爱为主导色，厌恶憎恶，辅助着他在地狱中存活下来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有多痛，他们总是用玩笑来带过这一切，将别人的疼痛视而不见
卢卡大步踏进科研室，崭新的生活已经出现
人们忙忙碌碌，在冰原这片荒芜的地方，不仅是天地上的荒芜，更是文化思想上的荒芜，如同孤塔一样屹立在大海，一切都是自我摸索，就连轰动一时的洛伦兹教授惨案在这里也只是传来一个大概
更别说指引人类进步的那些书本更是寥寥无几，忙碌的人们都是监狱中受过教育的人们，但水平参差不齐
满打满算，真正博览群书的也只剩下洛伦兹和卢卡斯
大火不仅夺走了洛伦兹的生命，还改变了他的外貌，加上脸上如同焊上的口罩，除了朝夕相处的人能通过身形能分辨他
人们不知道典狱长曾经的身份，自然也不会让他参与研究，更何况典狱长管理整个冰原哪有时间去搞什么科研
“听说你是法国来的，天才吗？”
“哇，天才吗？那不得比我们这些臭鱼烂虾好的多？”
“你最拿手的东西是什么啊？”
叽叽喳喳的像鸟一样在卢卡耳边，杂七杂八的问题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
卢卡并不想回答，电击的后遗症让他忘记了很多，包括自己的故乡，因为自己喜欢吃红椒酱所以认为自己是塞尔维亚人，其实不然
那些遗忘的记忆模糊了前面的人生，唯有支持的恨意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背叛的失望，串联在一块的如梦初醒，豁然开朗或茅塞顿开
那是，浅显的，不禁思考，不能思考的海上浮云，只等待一直狂风暴雨撕开裂痕，轰然崩塌
那是，真正的，崩塌，精神的，灵魂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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