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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靠岸时，黄浦江的水汽里混着煤烟和鱼腥气，比记忆里重了不知多少。
码头乱哄哄的，挑夫扛着箱子在人群里穿梭，穿长衫的、着西装的、戴礼帽的、扎绑腿的，挤在一处，操着南腔北调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霜华刚走下舷梯，就被一阵熟悉的喇叭声惊得回头。
是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在满眼人力车的码头格外扎眼。
车窗摇下，露出张笑得张扬的脸，西装领口没系紧，领带松垮地挂着，正是丁程鑫。
丁程鑫“霜华！黄子！”
他半个身子探出来挥手，声音洪亮得盖过了周遭的嘈杂。
丁程鑫“这儿呢！”
黄子弘凡先一步笑了，拉着霜华穿过人群。
黄子弘凡“就你招摇。”
他拍了拍丁程鑫的肩膀，语气里是多年不见的熟稔。
丁程鑫跳下车，一把抱住黄子弘凡，力道大得差点把他勒岔气。
丁程鑫“可算回来了！”
他松开手，又转向霜华，眼神亮得惊人。
丁程鑫“小霜，几年不见，出落得更像洋画里的人了！”
霜华被他逗笑，拍开他伸过来想捏自己脸颊的手：
霜华“多大了还没正形，丁大少爷。”
丁程鑫“在你面前，我永远是那个爬树掏鸟窝的丁程鑫。”
他笑得坦荡，指挥着司机搬行李。
丁程鑫“走，回家！阿姨炖了你最爱的冰糖雪梨，说要给你压惊。”
车穿过租界时，霜华一直望着窗外。
熟悉的街景变得陌生，石库门的墙头上插着各色旗帜，有些是她认识的，有些却印着从未见过的标记。
街边报童奔跑着，喊着“沪上工人罢工”“学生游行”的号外，报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丁程鑫“这两年不太平。”
丁程鑫注意到她的目光，语气沉了沉。
丁程鑫“去年夏天，学生们在大马路上游行，被巡捕房赶得满街跑。严家那小子还跟着掺和，被他爹锁在家里半个月。”
黄子弘凡“严浩翔？”
黄子弘凡挑眉。严家是做军火生意的，家底厚，性子也野，小时候就爱跟人打架。
丁程鑫“可不是他。”
丁程鑫嗤笑一声。
丁程鑫“还拉着贺峻霖一起。贺家那小子看着斯文，蔫儿坏，帮严浩翔望风，结果两人都被逮了，贺先生气得拿藤条抽他手心，他愣是没哭。”
霜华想起贺峻霖，总穿得干干净净，说话细声细气，却总在严浩翔闯祸时帮着出主意，像只机灵的小狐狸。
她忍不住笑：
霜华“还是老样子。”
丁程鑫“变了，都变了。”
丁程鑫转动着方向盘，车拐进一条安静的里弄。
丁程鑫“你家老宅隔壁，去年空了，说是主人家卷着钱跑了。前阵子路过，看见门口挂着‘共进社’的牌子，晚上总有人聚在那儿说话，声音大得很。”
黄子弘凡握着扶手的手指紧了紧：
黄子弘凡“什么社？”
丁程鑫“谁知道呢。”
丁程鑫耸耸肩。
丁程鑫“这年头，各种名堂的会社多了去了，今天冒出来，明天可能就被封了。对了，前儿还见着严浩翔，穿了身军装，说是进了讲武堂，差点没认出来。”
车在黄家门口停下。
雕花的木门漆皮剥落，门环上的铜绿比记忆里重了些，却依旧透着世家大族的体面。
管家福伯早就等在门口，看见他们，眼圈一下子红了：“少爷，小姐，可算回来了！”
进了门，庭院里的那棵玉兰树还在，枝繁叶茂，只是墙角多了几丛没人打理的杂草。
母亲从正屋迎出来，穿着藏青色的旗袍，鬓角添了些银丝，抱住霜华时，手都在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亲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手里还握着那把陪伴了他半生的胡琴，看见他们，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回来就安分些，别瞎掺和外面的事。”
晚饭时，丁程鑫也留下了。
餐桌上摆满了菜，却总觉得少了些往日的热闹。
父亲说起最近的时局，语气里满是忧虑，说租界里的洋人越来越横，街上的兵也多了，连他常去的戏园都关了大半。
黄子弘凡“爸，我在国外学了新的作曲法。”
黄子弘凡试图转开话题。
黄子弘凡“想把西洋乐和民乐融在一起试试。”
“学那些有什么用？”父亲放下筷子，“世道乱成这样，谁还有心思听曲子？安安稳稳找份差事，比什么都强。”
霜华没说话，默默喝着汤。她注意到丁程鑫几次想开口，都被母亲用眼神制止了。
饭后，丁程鑫拉着他们到院子里，玉兰树的影子落在地上，像幅斑驳的画。
丁程鑫“跟你们说个事。”
他压低声音道:
丁程鑫“下个月有场聚会，在法租界的咖啡馆，好多留洋回来的人都会去，严浩翔和贺峻霖也来。”
黄子弘凡看着他：
黄子弘凡“什么聚会？”
丁程鑫“还能是什么！”
丁程鑫眼里闪着光，像藏了颗星星。
丁程鑫“聊聊时局，说说想法。总不能真像你爸说的，关起门来过日子吧？！”
霜华抬头看天，月亮被云遮了一半，隐约能看见几颗星星。
风里带着玉兰的香气，混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汽笛声，有种奇异的躁动。
丁程鑫“去吗？”
丁程鑫看着他们，语气里带着期待。
黄子弘凡没立刻回答，他想起父亲的话，想起母亲颤抖的手，又想起波士顿公寓里那些燃着的夜。
他看向霜华，她的目光清亮，正望着他，像在说“我们该去”。
黄子弘凡“去。”
丁程鑫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
丁程鑫“就知道你俩不是安分的。对了，贺峻霖说，他最近在办报，想找些懂外文的人帮忙，你俩回来得正好。”
霜华忽然想起码头边那些奔跑的报童，想起报纸上密密麻麻的铅字。
那些字，或许比音符更有力量。
霜华“他办的什么报？”
丁程鑫“《新声》。”
丁程鑫说:
丁程鑫“名字是严浩翔起的，说要给这死气沉沉的上海，添点新声音。”
夜色渐深，玉兰树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远处不知哪里传来几声枪响，突兀地划破寂静，又很快消失在风里。
丁程鑫说那是巡捕在抓人，最近常有的事。
霜华“看见了吧。”
霜华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轻声说:
霜华“不是我们想掺和，是这世道，根本不让人安稳。”
黄子弘凡望着老宅的窗户，里面还亮着灯，父母大概还没睡。
他知道，从他们踏上码头的那一刻起，那扇安稳的门就已经关不上了。
严浩翔的军装，贺峻霖的报纸，丁程鑫眼里的光，还有那些深夜聚在会社里的人，都在说同一件事——这日子，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过了。
丁程鑫“聚会那天，我去接你们。”
丁程鑫走的时候，在门口回头说，眼里的光在夜色里格外亮。
门关上的刹那，霜华忽然哼起一段旋律，是波士顿街头听来的调子，激昂又带着点迷茫。
黄子弘凡跟着哼起来，兄妹俩的声音混在一起，穿过庭院，穿过玉兰树的枝叶，飘向沉沉的夜色里。
他们都知道，这场聚会，不过是个开始。
就像严浩翔选择的军装，贺峻霖拿起的笔，他们总要在这变幻的天里，找到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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