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碎玉

沈清辞第一次见谢景行，是在上元节的灯会上。她刚及笄，穿着月白的袄裙，被人潮挤得差点摔进护城河里，是他伸手捞了她一把。

他指尖带着冷梅香，腕间的墨玉镯子磕在她手背上，凉得像深冬的雪。“姑娘当心。”他声音清润，目光却落在她不慎掉落的兔子灯上——那是她攒了半月月钱买的，此刻正浮在水面上，烛火在涟漪里明明灭灭。

后来她才知，这人是新科探花，谢景行。

他们在翰林院的梅树下碰过几次面。他总拿着书卷，袖口沾着墨痕，见了她便微微颔首。沈清辞会红着脸递上刚温好的梅子茶，看他仰头饮尽时，喉结滚动的弧度比诗卷上的墨字更动人。

谢景行送过她一支玉簪，羊脂白的玉料，雕着缠枝莲。“清辞，”他站在廊下，雪落在他肩头，“等我外放回来，便去沈家提亲。”

那年冬天，他赴任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沈清辞站在城门上，看着那抹月白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被风雪吞没。她攥着那支玉簪，指腹磨得生疼。

谢景行的信起初来得勤，后来渐渐稀了。最后一封只有八个字：“边关告急，勿念安好。”

再听到他的消息，是半年后。传信的兵卒一身血污，递上的木匣里，只有那支断成两截的墨玉镯，和半片染血的衣角。

“谢大人……以身殉国了。”

沈清辞没哭。她把断镯收好，日日坐在窗前，看院里的梅子树抽新芽、结青果。玉簪被她插在鬓边，插了整整十年。

三十岁那年，她染了风寒，病得迷迷糊糊时，仿佛又回到了上元节的灯会。有人伸手扶住她，指尖带着冷梅香，腕间的墨玉镯子轻轻磕碰。

“姑娘当心。”

她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窗外的梅花开了又谢，那支羊脂玉簪终于从鬓边滑落，摔在青砖地上，碎成了齑粉。

入殓时，侍女在她枕下摸到个小布包。里面是断成两截的墨玉镯，用红绳细细缠过，像个拙劣的结，再也解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