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毅站在颁奖礼后台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聚光灯的热度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耳边是远处传来的喧嚣祝贺,可他胸腔里那片熟悉的空落感,却像被晚风灌得更满了。
“恭喜啊,成老师。”助理递过温水,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雀跃,“最佳男主角,这下可算是实至名归了。”
成毅扯了扯嘴角,没接那杯水。他知道自己该笑,该对着镜头说感谢,可面部肌肉像生了锈,连最基本的弧度都扯不自然。入行十二年,从籍籍无名到顶流,他早已习惯用冷静自持做铠甲,可只有自己清楚,那层铠甲下,是怎样一片荒芜的废墟。
“我去透透气。”他丢下这句话,转身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楼梯间里弥漫着灰尘和消毒水的味道,比宴会厅里的香槟气息更让他安心。他摸出烟盒,刚要点火,却听见上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句含混的咒骂。
“靠,哪个混蛋把应急灯关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踉跄着从楼梯转角滚下来,不偏不倚撞在他身上。成毅下意识伸手扶住对方,鼻尖瞬间涌入一股清冽的雪松香气,混着淡淡的酒气。
“抱歉抱歉!”对方站稳后连忙道歉,抬头的瞬间,两人同时愣住了。
撞进成毅眼里的,是张过分明亮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线带着少年气的圆润,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也亮得像盛着碎星。是曾舜晞。
“成毅?”曾舜晞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惊讶过后,眼底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好久不见。”
五年了。成毅在心里默数着这个数字。上一次见他,还是在某个私人派对上。那时的曾舜晞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少爷,跟在长辈身后,穿着不合时宜的卡通卫衣,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而他自己,正处在事业低谷,被经纪公司半雪藏,在那样的场合里,像个格格不入的影子。
“好久不见。”成毅收回思绪,语气平淡得像在跟陌生人打招呼。他松开扶着对方的手,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曾舜晞似乎没在意他的疏离,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烟盒上,皱了皱眉:“你还在抽烟?”
成毅捏紧烟盒,没说话。
“颁奖礼上不是说要注意身体吗?”曾舜晞的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嗔怪,像在说一个不听话的朋友,“怎么转脸就犯规。”
成毅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曾舜晞会看他的颁奖礼直播,更没想到对方会记得他随口说的一句话。
“偶尔。”他含糊地应了一句,把烟盒塞回口袋。
楼梯间陷入沉默,只有楼下隐约传来的音乐声。曾舜晞靠在栏杆上,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落寞。
“你怎么在这儿?”成毅率先打破沉默。他记得曾家的产业从不涉及娱乐,曾舜晞出现在这里,多少有些奇怪。
“陪我姐来的。”曾舜晞抬了抬下巴,“她投资了今晚的主办方。”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刚跟她吵了一架,想躲躲。”
成毅“嗯”了一声,没追问。豪门里的恩怨情仇,他没兴趣掺和。
“你呢?”曾舜晞反问,“刚拿了奖,不在里面接受祝贺,跑这儿来吹冷风?”
“里面太吵。”成毅简单解释。
曾舜晞笑了笑:“还是老样子。”
成毅没接话。他知道自己性子冷,不擅长交际,圈内人都说他孤僻,不好相处。只有曾舜晞,当年在那个派对上,不知天高地厚地凑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杯果汁,说:“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喝点甜的会好点。”
那时的曾舜晞,像一道突然闯入他灰色世界的光,短暂,却足够耀眼。
“对了,”曾舜晞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加个微信?”
成毅犹豫了一下。他的私人微信很少加圈外人,更何况是曾舜晞这样的富家子弟,他们的世界,本就不该有交集。
似乎看穿了他的顾虑,曾舜晞晃了晃手机,半开玩笑地说:“放心,我不追星,也不会打扰你。就是……想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或许能约着吃个饭。”
成毅看着他眼里真诚的期待,鬼使神差地点了头,拿出手机扫了对方的二维码。
好友申请发送成功的瞬间,曾舜晞的眼睛亮了起来,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那我不打扰你了,”他直起身,“我姐估计快找来了,先走了。”
“嗯。”
曾舜晞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他:“成毅,恭喜你。”这次的语气很认真,“你值得的。”
成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微微发酸。这些年,他听了太多虚伪的奉承和敷衍的鼓励,却很少有人对他说“你值得”。
“谢谢。”他低声道。
曾舜晞笑了笑,转身跑上楼梯,很快消失在转角。
成毅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愣了很久。直到手机震动,他才回过神,是助理发来的消息,问他在哪儿。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西装,转身往宴会厅走去。只是不知为何,刚才那片空落的胸腔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角,暖暖的。
***从颁奖礼那天起,成毅和曾舜晞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偶尔的问候。曾舜晞会发来一些有趣的短视频,或是分享他看到的搞笑段子,成毅大多时候只是回个表情,但偶尔,也会在看到某个与表演相关的内容时,认真地回复几句。
后来,曾舜晞开始约他吃饭。
“我知道有家私房菜,味道特别好,你肯定喜欢。”
“新开的日料店,食材很新鲜,去试试?”
“我家厨师做了红烧肉,你要不要来尝尝?”
成毅起初是拒绝的。他不习惯和圈外人走得太近,尤其是曾舜晞这样身份显赫的人。但曾舜晞似乎很有耐心,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语气始终轻松随意,从不给人压迫感。
直到有一次,成毅刚结束一个连续三十小时的拍摄,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曾舜晞的消息恰好发来:“我在你剧组附近,给你带了点吃的,方便下来拿吗?”
成毅犹豫了片刻,还是下楼了。
曾舜晞靠在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旁,手里提着几个保温桶。看到成毅,他眼睛一亮,连忙迎上来:“刚出锅的,还热着呢。”
“麻烦你了。”成毅接过保温桶,指尖触碰到对方的手,温热的,和他冰凉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
“不麻烦,正好路过。”曾舜晞笑得一脸坦荡,“你看起来很累,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成毅看着他坐进车里,直到车子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回了酒店。打开保温桶,里面是精心搭配的三菜一汤,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海鲜粥。菜的口味偏清淡,显然是考虑到他可能肠胃不适。
那一刻,成毅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悄悄融化了一块。
从那以后,他不再拒绝曾舜晞的邀约。
他们见面的地点大多选在隐蔽的私房菜馆,或是曾舜晞的私人公寓。曾舜晞话多,总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从股市行情聊到赛车比赛,从古典音乐聊到街头涂鸦,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而成毅,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却并不觉得无聊。
他发现曾舜晞其实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无忧无虑。作为曾家最小的儿子,他从小就活在优秀的哥哥姐姐的光环下。父亲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毕业后能进家族企业,可他偏偏对那些数字报表毫无兴趣,一心想做自己的潮牌。为此,他和家里的关系一直很紧张。
“我爸说我不务正业,”一次酒后,曾舜晞红着眼圈对成毅说,“他永远都觉得哥哥姐姐做的才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成毅安静地递给他一张纸巾,没有说话。他虽然没有过类似的经历,但那种不被理解、不被认可的滋味,他太熟悉了。刚入行时,他因为长相不够“市场化”,被导演说“你不适合当演员”;因为性格内向,被制片人评价“情商太低,红不了”。那些质疑和否定,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
“其实我也不是想跟他们对着干,”曾舜晞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我就是想证明,我选的路,也能走得通。”
“会的。”成毅看着他,认真地说,“只要你坚持下去。”
曾舜晞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成毅的眼神很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他愣了愣,忽然笑了:“借你吉言。”
那天晚上,成毅也说了很多。他很少对人提起自己的过去,那些挣扎、痛苦、自我怀疑,他习惯了独自消化。但在曾舜晞面前,他却不知不觉卸下了防备。
他说起自己刚北漂时住过的地下室,潮湿、阴暗,冬天没有暖气,只能裹着被子整夜整夜地发抖;说起为了争取一个小角色,在导演门口等了三天三夜;说起被同剧组演员排挤,被黑粉攻击,甚至想过放弃……
曾舜晞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在他说到动情处时,默默递上一杯温水。
“原来你这么不容易。”听完后,曾舜晞轻声说。他一直知道成毅很努力,却没想到,他光鲜亮丽的背后,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辛酸。
“都过去了。”成毅笑了笑,笑容里带着释然。有些话,说出来之后,好像就没那么沉重了。
那晚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不一样了。他们不再仅仅是偶尔一起吃饭的朋友,更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出口,一个能理解自己的知己。
成毅开始尝试着接受曾舜晞的靠近。他会在拍夜戏收工时,给曾舜晞发一条“刚收工”的消息;会在看到适合对方潮牌风格的设计时,顺手转发过去;甚至会在曾舜晞因为样品出问题而焦头烂额时,笨拙地安慰他“别着急,总能解决的”。
而曾舜晞,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温暖着成毅。他会记得成毅不吃香菜,每次点餐都会特意叮嘱;会在成毅被无良媒体偷拍时,动用自己的关系让那些照片消失;会在成毅因为角色陷入瓶颈时,拉着他去赛车场,让他在速度与激情中释放压力。
“你看,”曾舜晞坐在赛车里,摘下头盔,对身边的成毅说,“有时候把速度提到最快,反而能看清楚前面的路。”
成毅看着赛道尽头的夕阳,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