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的冷柜发出轻微的嗡鸣,混杂着远处货架区传来的韩语流行乐,空气里弥漫着紫菜包饭和烘焙面包的香气。朴在宇站在女性卫生用品货架前,指尖划过不同包装的卫生巾,眉头微蹙,像是在研究一份复杂的金融报表。
他确实没什么经验。在美国时帮妹妹买过,但那是在妹妹列好清单、连品牌和长度都标注清楚的前提下。这次梁清越的短信里只写了“普通日用即可”,这四个字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显得格外模糊。
“要棉面还是网面?”他对着包装上的韩文小声嘀咕,指尖停在一款包装简约的白色纸盒上。包装上印着细碎的樱花图案,看起来温和无害,像她草稿纸上偶尔画的小符号。他凭着直觉拿了两包,又顺手取了一包夜用的——万一她需要呢?
转身时撞进一个推着购物车的阿姨怀里,对方“哎呀”一声,看清是个高大的年轻男孩,手里还捏着卫生巾,突然笑了:“小伙子,给女朋友买的呀?”
朴在宇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女亲”。这个词像颗被温水浸泡的跳跳糖,在他舌尖猝不及防地炸开,麻酥酥的痒意顺着喉咙窜进心里。他下意识想否认,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含糊的“嗯”。
阿姨笑得更慈和了:“现在的年轻小伙子真细心,你女朋友真有福气。”
推着购物车走向收银台时,朴在宇的耳朵有点发烫。他低头看了眼购物篮里的东西:胃药、止痛药、两盒牛奶,还有那几包格外显眼的卫生巾。这些物件被透明塑料袋装在一起,忽然有了种奇妙的亲密感,仿佛他不是在帮一个只见过几面的“怒那”跑腿,而是在照料一位重要的人。
他想起第一次在机场撞到她时,她怀里抱着本厚厚的韩文词典,被撞得踉跄时,第一反应是护住词典,像护住什么宝贝。后来在咖啡馆见她,阳光落在她睫毛上,她低头搅咖啡的样子很安静,说起小说时眼睛却亮得惊人。再到暴雨天,她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雨幕发呆的侧脸,带着点无措的茫然,像只被淋湿的小鹿。
这些碎片在脑海里拼凑起来,渐渐形成一个清晰的轮廓。梁清越,这个比他大几岁的中国姐姐,身上有种奇妙的矛盾感——她写的文字锐利又通透,现实里却总带着点不经意的迷糊;她能在小说里剖析复杂的人性,却会在暴雨天忘了带伞,在身体不舒服时硬撑着不肯麻烦别人。
收银台的阿姨扫码时又看了他两眼,笑着重复:“真是个好小伙。”
朴在宇付了钱,拎着塑料袋走出超市。傍晚的风带着秋意,吹得路边的银杏叶沙沙作响。他没直接往梁清越住的公寓走,而是拐进了街角的咖啡店。玻璃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他站在菜单前,手指敲了敲下巴。
上次在汉江,她接过焦糖玛奇朵时,指尖碰到杯壁的瞬间,眼睛弯了弯,像盛了半杯阳光。他记得那时候她说:“读研的日子已经够苦了,还是甜甜的更好。”
“一杯热可可,要最烫的那种,谢谢。”他对店员说。
在美国时听妹妹说过,女孩子生理期喝热可可会舒服些。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总觉得该做点什么。就像他看她的小说时,总会在那些写满遗憾的段落旁,下意识地画个小小的笑脸符号。
走到梁清越住的公寓楼下,朴在宇仰头看了眼三楼亮着的灯。那扇窗户透出暖黄的光,像颗被剥开的糖,在渐暗的天色里显得格外温柔。他深吸一口气,按了门铃。
开门的瞬间,他闻到了淡淡的中药味。梁清越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脸色很白,嘴唇没什么血色,看到他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掩饰不住的窘迫。
“在宇xi,麻烦你了……”她的声音还有点发虚,侧身让他进来时,不小心扯到了腰侧,疼得轻嘶了一声。
朴在宇立刻伸手想扶,指尖快要碰到她胳膊时又猛地收回来,只低声说:“怒那慢点。”
公寓很小,却收拾得整洁。玄关的鞋柜上摆着一盆多肉,客厅的小茶几上堆着几本摊开的韩文教材,旁边放着个空了的保温杯。他把塑料袋放在茶几上,一样样往外拿东西。
“胃药和止痛药,按说明书吃就好。”他指着药盒,又把牛奶推过去,“热一下喝,对胃好。”
最后,他的手指在那几包卫生巾上顿了顿,没敢抬头看她,只把塑料袋往她那边推了推:“这个……我随便买的,不知道合不合适,要是不行的话……”
“很合适,谢谢你。”梁清越的声音细若蚊吟,脸颊泛起薄红,慌忙把东西收进旁边的纸袋里,“真是太麻烦你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不用谢。”朴在宇这时才敢看她,发现她耳根都红透了,像熟透的樱桃。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这个在小说里把爱情写得通透的姐姐,在现实里原来这么容易害羞。
他把手里的热可可递过去:“这个给你。听说……这个时候喝会舒服点。”
梁清越接过杯子,掌心立刻传来暖意。热可可的甜香混着奶香漫开来,她低头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熨帖了胃里的灼痛。她忽然笑了,眼角弯出浅浅的细纹:“在宇xi,其实我们中国人不太喝这个的,不过……谢谢你。”
“啊?”朴在宇有点懵,随即也笑了,“是我想当然了。那……下次我知道买什么了。”
这句话说得太自然,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像这样互相麻烦的日子还会有很多次。梁清越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避开他的目光,低头搅动着杯子里的可可:“等我好点,请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真的吗?”朴在宇眼睛亮了,像得到糖果的小孩,“怒那决定就好,我不挑的。”
他其实很挑。在美国时吃惯了牛排意面,来韩国后总觉得泡菜汤太辣,部队锅太咸。但他想让她选,想知道她喜欢的味道,想在她常去的餐馆里,看她边吃边说“这个你肯定没吃过”。
梁清越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那等我消息。”
朴在宇没多留。他看她确实没什么精神,帮她把药盒上的服用说明用手机翻译成中文,存在备忘录里发给她,又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不要熬夜”,才拎着空塑料袋离开。
关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梁清越站在客厅中央,手里还捧着那杯热可可,暖黄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柔和得像幅画。听到他说“再见”,她抬起头朝他笑了笑,那笑容很轻,却像羽毛似的,轻轻搔过他的心尖。
走在公寓楼下的林荫道上,晚风带着桂花的甜香。朴在宇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梁清越的聊天界面。他忽然很确定,自己对这个姐姐的感觉,早就超出了“亲故”的范畴。
不是一见钟情的冲动,也不是见色起意的肤浅。是看到她草稿纸上认真的字迹时的好奇,是听她聊起小说时的共鸣,是暴雨天看她站在雨里时的心疼,是此刻想起她红着脸说“谢谢你”时的心动。
他掏出手机,点开和朋友的聊天框,敲了一行字:“如果对一个比自己大的姐姐有感觉,该怎么办?”
发送键还没按下去,又觉得太幼稚,干脆删掉了。他抬头望向三楼的窗户,灯光依然亮着。他想,或许不用急着定义这份感情。就像她写小说那样,慢慢来,总会有答案的。
至少现在,他知道她喜欢焦糖玛奇朵,知道她胃不好,知道她在生理期会喝热可可(哪怕只是为了不辜负他的心意)。这些细碎的小事,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正一圈圈晕开,在他心里漾起温柔的涟漪。
他的小心思,像藏在草稿箱里的秘密,带着点羞怯,又藏不住雀跃,正悄悄等待着被发现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