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支队重案一组办公室的空气,像一块被反复揉搓、浸透了汗渍的旧抹布。劣质速溶咖啡的焦苦、堆积如山的卷宗散发的陈年纸霉味,混杂着从楼下训练场顽强飘上来的汗水和橡胶颗粒的气息,在下午沉闷的光线里发酵。几道百叶窗缝隙漏进的光带,勉强切割开这片浑浊,落在一张摊开的巨大云港市地图上,也落在俯身其上的林钰身上。
她整个人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176cm的身高即使在弓着背时也显出一种压迫感。标志性的狼尾短发,前短后长,后颈处修剪得极短利落,发尾却倔强地留长,此刻随着她急促的动作,在她线条分明的颈窝处扫过一道焦躁的弧线。手指关节用力戳着地图上城西废弃工业区一个被红笔圈死的点,那里刚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小的地下势力械斗,现场遗留的线索却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乱得毫无头绪。
“西三环岔口,监控死角,两边的人在这里撞上,”林钰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砂纸打磨金属的质感,穿透了办公室的嘈杂,“现场提取的弹壳型号对不上!老黄!”
角落里,一个头发花白、面皮被岁月和尼古丁熏染得有些发黄的中年男人应声抬头。黄建国,绰号“老黄”,市局活地图兼监控追踪专家,技术组的定海神针。他手里习惯性地夹着根没点燃的烟,放在鼻子下深深嗅着,仿佛那点烟草味能提神醒脑。“林队,”老黄的声音带着烟嗓特有的沙哑,“那片的民用探头早八百年就废了,交通监控的角度被一辆抛锚的大货挡得严严实实。我筛了方圆两公里所有能动的‘眼睛’,就捞着个这——”他起身走到地图前,指着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小红点,“隔了两条街,一个便利店门口新装的‘独苗’,勉强拍到点车尾灯晃过去的影子,型号太模糊,牌照也糊得跟马赛克似的。”
林钰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手指在地图上烦躁地敲击,笃笃作响。这案子像一团缠死的乱麻,线头在哪都看不清。
“陈诺!”她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扫向办公室另一端。
一个穿着崭新警服、身板略显单薄的年轻警员像被电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到!林队!”陈诺,警校刚毕业的愣头青,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青涩,此刻涨得通红,手里还捏着啃了一半的面包,嘴角沾着点面包屑。
“让你去摸那两帮人最近接触的可疑人物,名单呢?”林钰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在…在这儿!”陈诺手忙脚乱地在一堆文件里翻找,纸张哗啦作响,动作笨拙得像个刚学步的小鸭子。“三…三爷那边的人,最近跟一个叫‘疤脸强’的赌场看场走得近,据说是谈什么‘新生意’…龙哥那边,好像有个外号‘穿山甲’的中间人露过面…还在核实具体…”他越说声音越小,在林钰越来越沉的注视下,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捏着面包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核实核实!等你核实完,黄花菜都凉了!让你去摸底,不是让你去茶馆听说书!”林钰的声音陡然拔高,像鞭子抽在空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势。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地图上的红笔都跳了一下。办公室里瞬间落针可闻,只剩下陈诺急促又压抑的呼吸声。老黄默默把烟塞回皱巴巴的烟盒。角落里,一个戴着厚厚黑框眼镜、头发乱糟糟的年轻技术员小李,吓得把脑袋往电脑屏幕后面缩了缩。唯一的女警张颖,扎着利落的马尾,正埋头整理文件,闻声也抬起头,飞快地瞥了林钰一眼,又低下头,手指在键盘上敲得更快了。林队的“雷暴”脾气,是整个市局都挂了号的。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带进一股走廊里特有的消毒水味。内勤小王扶着门框,胸口起伏,喘着粗气:“林队!指挥中心紧急指令!西郊,澜山别苑!盛天集团的陈国栋!人没了!现场…现场初步判断是突发急病,但…但好像有点不对劲!上面要求重案组立刻接手!法医中心的人也过去了!”
“陈国栋?”林钰眼神一凛,像嗅到血腥味的猎豹。这个名字在云港市商界分量极重,盛天集团更是本市的纳税巨鳄。一个富豪的猝死,背后牵扯的东西绝不会简单。“具体位置?法医中心谁去了?”她追问,人已经站了起来,无形的气场瞬间绷紧。
“澜山别苑7号,独栋别墅。法医中心那边…”小王咽了口唾沫,“是寒法医,寒凌熙。”
“寒凌熙?”林钰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个名字在市局法医中心是个特殊的存在。传闻是顶级商贾寒家的千金,却一头扎进了法医这个行当,年纪轻轻已是首席法医官之一,技术顶尖,但性格…据说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层的冰芯,不近人情到了极点。她还没正面打过交道,只闻其名。
“知道了!”林钰果断转身,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短款皮夹克,利落地甩上肩头,动作带风,皮衣下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老黄,带上你的痕检箱子!陈诺!别愣着了,跟我走!张颖,你和小李继续给我钉死西区械斗的线,一根毛都别放过!等我回来!”她的声音斩钉截铁,瞬间驱散了办公室里的低气压。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电话声、键盘敲击声、文件翻动声重新响起,但节奏明显快了许多。
“是,林队!”张颖立刻应声,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密集的鼓点。小李也赶紧从电脑后探出头,推了推眼镜:“明白!”
林钰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老黄熟练地拎起一个沉重的银灰色金属箱,快步跟上。陈诺慌忙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胡乱抹了把嘴角,手忙脚乱地抓起自己的装备包,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差点在门口绊了一跤。
警车引擎低沉的嘶吼撕裂了市局地下车库的沉闷。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起初只是稀疏的几点敲在车顶,很快就连成了线,织成了幕。林钰坐在副驾,头靠着冰凉的车窗,目光透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一片的挡风玻璃,投向车外扭曲的光影。城市的钢筋森林在灰暗的雨幕中失去了轮廓,只剩下一片混沌的光晕和流动的阴影。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后颈处扎手的狼尾短发发茬,一丝莫名的、混杂着案件棘手和对那个“冰芯法医”的疑虑的烦躁,在心头盘桓不去。
驾驶位的老黄稳稳把着方向盘,警灯无声旋转,在湿漉漉的路面和车窗上投下红蓝交替、不断拉长的光带。后座的陈诺紧张地抱着自己的包,眼睛瞪得溜圆,盯着窗外飞逝的雨景,呼吸还有些不稳。
雨越下越大。当警车冲破雨幕,驶入澜山别苑这片顶级富人区时,空气中弥漫着昂贵草木被雨水冲刷后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甜。7号别墅灯火通明,将奢华的欧式建筑轮廓勾勒得清清楚楚,却也在这凄风冷雨中透出一种诡异的孤寂感。警戒线已经拉起,几辆警车停在外面,红蓝灯光在雨水中晕染开,气氛肃杀。
林钰没等车停稳就推门跳了下去,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皮夹克肩头和短发。她毫不在意,大步流星地穿过警戒线,皮靴踩在湿漉漉的昂贵石材路面上,发出清脆急促的回响。守在门口的辖区派出所民警看到她肩章和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势,立刻敬礼让开。
别墅内部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湿冷形成鲜明对比。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却冰冷的光芒,将宽敞得惊人的客厅照得纤毫毕现。名贵的真皮沙发,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价值不菲的艺术品……处处彰显着主人的财富与地位。然而,此刻这奢华的空间里却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死寂,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被昂贵香氛极力掩盖的、属于死亡的独特气息。
几个先期到达的民警和痕检人员正在小心翼翼地工作。林钰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过整个客厅,最后定格在客厅中央那片被隔离带围起来的区域——一张巨大的、线条流畅的白色真皮单人沙发前。
一个穿着深灰色高档西装的男人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瘫坐在沙发里。他看起来五十多岁,保养得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正是盛天集团的掌舵人陈国栋。他双目圆睁,瞳孔已经散大,脸上凝固着一种混合了惊愕与极度痛苦的表情,嘴巴微微张开。一只手无力地垂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昂贵的真丝衬衫被揪得变了形。
初步判断突发心梗?林钰的直觉雷达瞬间嗡鸣起来。这姿势,这表情…不太对劲。
她正准备上前细看,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身影从通往别墅深处餐厅的拱门处走了出来。
那身影仿佛自带降温效果。她穿着一尘不染的法医中心白色制服,外面套着一次性蓝色手术隔离衣,身形纤细,169cm左右的身高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冷。及腰的黑色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低髻,露出线条优美却毫无表情的脖颈。她脸上戴着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沉静,深邃,如同冻结了千万年的深潭,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此刻,这双眼睛正透过一副极细的金丝边眼镜的镜片,落在死者身上,专注,冰冷,像是在审视一件需要解构的精密仪器。
寒凌熙。林钰脑子里立刻跳出这个名字。果然和传闻一样,像个移动的冰雕。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周身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比这开着暖气的别墅还要冻人。
寒凌熙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林钰一行人的到来,或者说,注意到了也毫不在意。她走到死者沙发旁,动作精准而高效。一名助手(也是个年轻人,但看起来比陈诺沉稳多了)立刻递上一个打开的银色金属箱。寒凌熙戴上一双新的乳胶手套,动作流畅得像手术台上的主刀。她没有立刻触碰尸体,而是微微俯身,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近距离地、一寸一寸地扫视着陈国栋的面部、颈部、抓着衣襟的手,以及沙发周围的地面。她的目光如同最高倍数的显微镜,不放过任何一丝微末的细节。
林钰没有贸然打扰,只是抱着手臂,站在几步开外,目光沉沉地观察着这位“冰芯法医”的一举一动,也审视着现场。老黄已经默契地放下他的大箱子,拿出相机和勘查灯,开始从外围小心翼翼地拍照记录。陈诺则有些局促地站在林钰身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眼睛在奢华的环境和冰冷的尸体之间来回逡巡,脸色有些发白。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只有相机快门轻微的咔嚓声、老黄偶尔挪动脚步的声音,以及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寒凌熙终于动了。她伸出戴着乳胶手套的、修长而稳定的手指,极其小心地、用指腹轻轻触碰陈国栋颈部一侧的皮肤。
林钰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里。在明亮的光线下,她似乎看到死者颈部皮肤下,靠近耳后的位置,有一小片极其不明显的、颜色略深的区域?像是指压留下的痕迹,但颜色非常浅淡,几乎与周围皮肤融为一体,若非特别留意,极易被忽略。
寒凌熙的手指在那片区域停留了几秒,指尖感受着皮肤的弹性和细微的纹理变化。接着,她的手指又极其轻柔地拂过死者圆睁的眼睑边缘,观察着眼结膜的颜色。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死者那只紧紧抓着胸前衣襟的手上,似乎在观察指甲的颜色和形态。
做完这一切,她直起身。动作间,一缕没被发髻完全束缚住的微卷黑发,不经意地垂落在她光洁的额角,与她周身冰冷的气质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助手立刻递上一个小巧的强光手电筒。寒凌熙接过,调整角度,一束凝聚而冷白的光柱精准地打向死者微微张开的嘴巴深处。
林钰屏住了呼吸。老黄也停下了拍照的动作。
几秒钟后,寒凌熙关掉了手电筒。她终于转过身,目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落在了林钰身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透过金丝眼镜的镜片,平静无波地看向林钰,没有任何寒暄或客套的意思。
“初步体表检验,”她的声音响起,如同冰珠落在玉盘上,清晰、冷静,不带一丝情绪起伏,“死者陈国栋,男性,目测年龄55-60岁。体表无明显开放性创口及抵抗伤。但,”她的声音微微一顿,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更冷冽了几分。
“颈右侧耳后下方,发现一处极其轻微、形态不规则的皮下出血点,边界模糊,指压感异常,符合微小钝性物体(如指尖)在特定角度施压造成的早期征象。”
“眼睑结膜可见针尖样散在出血点。”
“口唇黏膜及齿龈未见明显损伤,但口腔深处舌根部黏膜色泽异常,有轻微挤压褶皱痕迹。”
“双手指甲床呈现轻微青紫色。”
她语速平稳,吐字清晰,每一个发现都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划开表象。最后,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死者痛苦扭曲的脸和那只抓握的手。
“结合其死亡姿态——突发性痛苦面容,手抓胸前(非典型心梗发作时心脏区域的抓握,而是偏上抓握衣襟),以及上述细微体表征象,”寒凌熙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像重锤敲在林钰心上,“初步判断,突发心梗的伪装性极高。死者更符合遭受短暂、精准的机械性窒息(如扼颈)后迅速死亡的征象。建议——”
她的目光转向林钰,没有任何征询,只有冰冷的陈述:
“——立刻封锁现场,进行详细尸表及后续解剖检验。现场所有人员,包括最早接触死者的报案人、家属、佣人,需隔离询问。这不是意外,是谋杀。”
话音落下,如同在闷热的房间里投入了一块寒冰。窗外的暴雨声似乎更响了,哗啦啦地冲刷着落地玻璃窗。别墅内奢华的灯火依旧明亮,却再也驱不散那骤然降临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林钰的瞳孔骤然收缩,捏着皮夹克衣角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看着寒凌熙那双毫无温度的深潭之眼,看着对方额角那缕微卷的黑发,看着陈国栋那张凝固着痛苦的脸。这个“冰芯法医”…果然名不虚传。她的判断,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表象,露出了下面狰狞的真相。
谋杀。
而且,伪装得如此精妙。
林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别墅里残留的昂贵香氛和死亡的气息涌入肺腑。她挺直了脊背,狼尾短发的发梢似乎都带上了凛冽的锋芒。她迎向寒凌熙的目光,声音同样沉冷,带着刑警队长不容置疑的权威:
“现场全面封锁!老黄,地毯式搜索,尤其是沙发周围,凶手可能留下痕迹!陈诺,立刻去询问报案人和所有在别墅里的人,一个不漏!张颖,”她按下肩头的对讲机,“西区的线暂时放一放,带上你的人,马上到澜山别苑7号,支援现场管控和人员排查!”
命令迅速下达。别墅内的气氛瞬间从肃杀变成了高度紧张的战场。痕检灯光亮起,快门声密集如雨。陈诺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胃里的不适,挺直腰板走向被暂时安置在偏厅的几个脸色煞白的佣人。
寒凌熙对这一切指令恍若未闻。她只是微微侧身,给忙碌的痕检人员让出空间,目光再次落回沙发上的陈国栋身上。助手已经准备好运尸袋和一些初步的封装工具。寒凌熙重新戴上手套,极其专业而冷静地开始进行尸体运走前的初步固定和保护工作,动作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精密仪器。她微微俯身,一缕黑发再次从光洁的鬓角滑落,垂在她专注的侧脸旁,与她指尖冰冷的乳胶手套和眼前毫无生气的躯体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对比。
林钰的目光扫过整个奢华的客厅,每一个昂贵的摆件,每一寸光洁的地板,此刻都仿佛笼罩在谋杀的阴影之下。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陈国栋那只紧紧抓着衣襟的手上。寒凌熙刚才提到了“偏上抓握衣襟”… 那位置,似乎是在胸口偏上的地方?心脏上方?
一丝异样的感觉划过心头。林钰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更靠近沙发,锐利的目光仔细审视着死者抓握的衣襟位置。深灰色的西装外套,里面是银灰色的真丝衬衫。在明亮的光线下,那被揪紧的昂贵丝绸布料上,似乎… 沾着一点点极其微小的、颜色异常的东西?
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又凑近了些。不是灰尘,也不是血迹。那点东西太小了,颜色是… 蓝色的?非常浅淡,像是某种细小的花瓣碎屑?或者是… 颜料?
就在这时,正在小心翼翼处理死者手部、准备将其放入运尸袋的寒凌熙,动作也微微一顿。她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林钰正在凝视的那个点——死者紧抓的衣襟内侧,靠近第二颗纽扣下方,真丝布料上沾染的几点极其微小的、近乎粉末状的蓝色微粒。
寒凌熙戴着乳胶手套的指尖,极其轻巧地捏起一枚专用的、带有粘性的物证提取薄片,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她将那薄片精准地覆盖在那一小片沾有蓝色微粒的布料上,轻轻按压。然后,她将薄片小心地举起,对着客厅顶部的灯光。
冷白的光线穿透薄片。林钰和老黄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在强光的照射下,那些原本极其细微、颜色浅淡的蓝色微粒,在透明的粘片上清晰地显现出来。它们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形态,边缘带着细微的、不规则的卷曲。
“这是…”老黄眯起眼睛,凑近了些,他经验丰富,但对这种极其微小的植物性残留一时也有些拿不准。
寒凌熙的目光透过金丝眼镜,如同高倍显微镜般审视着粘片上的微粒。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冰冷:
“初步形态学观察,符合某种特定品种的玫瑰花瓣碎屑。颜色… 为人工培育或特殊处理的蓝色。”
蓝玫瑰?
林钰的眉头瞬间锁死。在这种死亡现场?在死者紧抓衣襟的内侧?
寒凌熙已经将粘片小心地放入专用的物证袋中封好。她抬起头,目光再次与林钰相遇。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多了一种审视和探究。
“蓝色玫瑰花瓣碎屑,”她清晰地陈述着这个发现,声音在雨声和现场忙碌的噪音中显得格外清晰,“出现在死者窒息时本能抓握的胸口位置。这不符合现场环境,也不符合死者衣着应有的沾染源。”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奢华却冰冷的客厅,最后落回林钰紧绷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它更像是… 凶手留下的某种标记。或者,死者拼死留下的… 最后线索。”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了沉沉的雨幕,瞬间将别墅内的一切映照得如同冰冷的标本。几秒钟后,滚雷轰鸣而至,仿佛在天地间敲响了沉重的丧钟。
蓝玫瑰。
谋杀。
一个精心伪装的死亡现场,在法医冰冷的解剖刀目光下,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獠牙的一角。而这枚奇特的、带着不祥之美的蓝色花瓣碎屑,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瞬间在两名迥异的女子心中,激起了截然不同却同样汹涌的波澜。
林钰盯着那被封存的物证袋,里面微小的蓝色碎片在灯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泽。寒凌熙则已垂下眼帘,继续她冷静到近乎残酷的收尾工作,额角那缕微卷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标本瓶里一丝不甘沉寂的春意,被永远定格在了凛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