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四周,像一团没化开的浓墨,穷追不舍的血尸群一路横冲直撞,搅动着墓室里浓郁的血腥和腐臭,弥漫在本就污浊的空气中。
此番斗内的凶险让众人始料未及,哪怕随行的伙计都是解、吴两家颇具经验的好手,且有‘哑巴张’与‘黑瞎子’两尊佛爷亲自压阵,整支队伍仍是折损过半。
看到成群的血尸蜂拥而上,啃噬尚在挣扎哀嚎的伙计支离破碎的躯体,饶是解语花这样见惯了生死的人,也禁不住脊骨发凉。大伙儿循着闷油瓶沿途做下的标记,跌跌撞撞逃进墓室前厅的正殿,殿外是来时走过的神道,距离出口的盗洞还有一段路程,他们的弹药所剩无几,只能寄希望于关闭正殿的封门,否则跑不了多远就会被尸群追上撕成碎片。
“吴邪,你和哑巴先带他们上去,我和瞎子关门。”解语花不停扣动扳机,头也不回的喊道。
这年头菩萨闭眼,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溜达,好些伙计已经吓瘫了,不要说他们,就是闷油瓶和黑瞎子也失了血色,这种阵势可能连解语花和吴邪的爷爷都没见识过,老九门的祖传技能里,也没培训《要是碰上一千只血粽子同时尸变,应该怎么来管理和运营》,他娘的不知道倒斗这行有没有EMBA读。
闷油瓶提着黑金古刀先行跨出正殿,吴邪深知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忙叮嘱道:“你们小心!”领了伤势较重的伙计疾步跟上闷油瓶。
黑眼镜边扫射边后退到门口,在解语花和伙计们的掩护下寻找关门的机括,悉悉索索捣鼓了片刻,外敞的门扇渐渐开始合拢,几个人的子弹也陆续告罄,少了强火力压制,尸群进攻的速度骤然加快,双方距离瞬间被拉近了。
解语花连忙带人退进甬道转角,只剩下黑眼镜还在门外狙击。
“瞎子,快过来!”解语花催促道。
黑眼镜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理会,脸色严峻的守在门口,犹如一座凝固的雕像,這种反常的行径令气氛陡升异样。
就在大家不明所以的时候,惊悚的一幕发生了,眼看将要关闭的墓门,突兀的停在尚余半掌来宽的地方不再动弹,紧随而至的血尸扑在门上,嗅到近在咫尺的活人气息,冲撞更加疯狂,卡壳的机关勉强承受巨大的外力,已然损毁在即。
仿佛早在预料之中一般,黑眼镜反倒松了架势,解语花有些茫然的看他扔下空枪,从口袋里翻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点了一支斜叼在嘴角,又掏出背包中最后几副炸药,轻车熟路的拼装起来。
不过几秒钟的光景,解语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周身顿时腾起一股暴怒,冷冷的问道:“黑爷这是唱的哪一出?”
黑眼镜专心致志的摆弄着炸药,对解语花身旁还在发愣的手下做了个手势,几个伙计凛然收神,合力出手,死死的制住了解语花。
“你他妈这是在找死?”解语花猝不及防,霎时动弹不得。
“花儿爷~”黑眼镜掸了掸寸长的烟灰,说道:“干这行的难免有今天,你应该比我懂。”顿了一下,又接着道:“瞎子我这一生颠沛流离,浑噩不羁,唯见西府海棠,如似故乡,何其有幸,撷其芬芳,倾世欢颜予我独享,死而无憾。”
黑眼镜说的并不大声,像是在自言自语,但解语花一字不落听的真切,他知道黑眼镜是旗人,这番话说的,还真有那么几分满清遗孤的味道,可他听了只感觉一阵头昏脑涨,胸中窒闷,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殿内的尸群愈加狂躁,当前的情况也容不得再做他想,黑眼镜摘下墨镜掷给解语花,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狭长凤目,透着血色,宠溺的看着他道:“留个念想。”
随即摸出腰间的Desert Eagle,拉开保险栓,枪口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我数到30就开枪,花儿,你们要跑快点哟。”
僵持了片刻,解语花猛地一把甩开钳制着自己的伙计,对他们大吼了一声:“走!”扭头扎进了通向出口的甬道。
伙计们手足无措的看向黑眼镜,后者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于是他们也转身追了上去,迅速消失在混沌的黑暗里。
凌乱的脚步在暗无天日的甬道内显得格外清晰,依稀还听见黑眼镜读秒计数的回音,从甬道深处远远的传来,解语花竭力狂奔,不仅是在逃命,更是在逃离这种每一秒都像被剖骨洗髓的疼痛。
‘轰隆’一声巨响震起铺天盖地的尘土,解语花被爆炸卷出的一股气浪掀翻在地,身后的神道和正殿转眼坍塌成一堆残垣碎瓦,头上的青石穹顶出现大量裂隙,‘噗噗’的往下掉落石屑。
他一边咳嗽一边四肢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咬着牙继续往前跑,直到看见久违的地面,以及四下里灯火通明的汽灯,还有人拿着对讲机在不停地叫喊:“出来了!出来了!”视野内出现吴邪急切的脸,然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解语花发现自己躺在帐篷里,吴邪趴在他床边,似乎是睡着了。他没有受什么重伤,只是体力透支,所以这一觉睡醒,人已经恢复了不少,伤口应该都被处理过了,衣服也换成了一套干净的。
看到衣服,解语花心里一惊,手忙脚乱的翻找口袋,吴邪这时也醒了,见他像只没头苍蝇一样的扑腾,赶紧按住他绑满绷带的手,拿出枕头底下的墨镜递给他,道:“在这,在这,你好些了没?”
解语花接过墨镜,愣愣的看了半天,轻轻拭去上面的细尘,镜片里映着一张惨白憔悴的面孔。
吴邪叹了口气:“小花,你…要是想哭就哭吧。”太过相似的背景加上解、吴两家无法解释的渊源,使得他和解语花之间有种特殊的默契,所以也就非常能够理解他此刻的感受。
解语花摩挲着手里的墨镜,想到一天之前,它还带着某个人的体温,那双隐匿在镜片后的眼睛里,承载了多么狂放动人的情感,想到两个人在一起的这些年,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纠缠……唯独想不透的是,自己做为解家最年轻的当家,从小就习惯了各种尔虞我诈和逢场作戏,偏被这头不着边际的瞎子,稀里糊涂绕进去了。
他忽然很后悔,为什么从没在瞎子抱着自己,说“雨臣,我好爱你”的时候,诚心诚意的回他一句“我也爱你,瞎子”,他错过了无数次这样的机会,况且都是男人,没那个甜言蜜语的矫情,但他心里清楚,瞎子有多么期望听到他说这句话。
“喂…小花,小花!你丫好歹吱一声啊?没事吧你!”
“啊?噢,我没事,咱们什么时候回去?”解语花恍恍惚惚回过神,嗓音嘶哑,非常难听。
吴邪一听,眉毛拧成了疙瘩,拿起水壶塞给他,道:“他们在外面收拾营地,接我们的车在路上了,你先喝点水!”
解语花仰头灌下几大口凉水,揉了把脸,强打精神道:“好,谢谢你吴邪。”
吴邪对他苦笑了一下,或许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小花现在的表情,那么飞扬跋扈的一个人,蓦然就像只断了线的木偶,没有半点活气,眼神悲怆的无法形容,他唏嘘的摇了摇头,扶起小花走出了帐篷。
帐外正忙得人仰马翻,东西堆的到处都是,整个营地就像刚被炮弹轰炸过,满目狼藉。
解家的伙计正和吴家赶来接他们的人一起,往车上搬运物资器具,见解语花出来,为首的一个马盘快步上前,恭敬的招呼道:“吴三爷,麻烦您了。”替过吴邪搀住解语花,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解语花蹙眉听着,拍拍吴邪的手背,示意他这边没事了。吴邪点头会意,抬眼环顾了一周,看到闷油瓶坐在稍远的石墩上望天,垂头丧气的走过去,一屁股坐到他腿上:“小哥。”
闷油瓶轻叹了一口气,揽过他依偎到自己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