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见到云栖雪,是在冷宫的夹道里。
那时他刚被贵妃罚跪在雪地里,膝盖冻得失去知觉,几个小太监还在一旁推搡嘲笑。他缩着肩膀,死死咬着唇,不敢哭——母亲说过,他是皇子,不能让人看笑话。
然后,那个穿着浅蓝色襦裙的少女就闯了进来。她身形纤细,却像只炸毛的小兽,挡在他身前,冷冷地看着那几个太监:“他是皇子,你们也敢动手?”
太监们显然没把这个南楚送来的质子放在眼里,嗤笑道:“一个质子也敢多管闲事?”
她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眼神锐利如刀。那气势,竟让几个太监莫名发怵,骂骂咧咧地走了。
她转过身,递给她一个温热的馒头,声音软了些:“快吃吧,暖暖身子。”
他抬头看她,阳光落在她脸上,绒毛清晰可见,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他没接馒头,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我叫云栖雪。”她自己咬了一口馒头,含糊道,“以后他们再欺负你,告诉我。”
那是他灰暗童年里,第一次照进的光。
后来,她真的说到做到。他被皇子们欺负,她会冲上去理论;他被罚不准吃饭,她会偷偷从自己的份例里省下点心给他;冬天他生了冻疮,她会揣着药膏,趁没人的时候给他涂上。
他总是沉默地接受她的好,心里却悄悄记下了每一笔。他知道自己是落难的凤凰,而她是被困的雀鸟,两人都是这深宫里的可怜人。可他还是忍不住依赖她,像依赖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十五岁那年,母亲病逝。他抱着母亲冰冷的尸体,第一次觉得天塌了。是云栖雪守在他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陪着他,递给他干净的帕子,给冻僵的他盖上厚厚的毯子。
那晚,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哭了,像个迷路的孩子。她拍着他的背,轻声说:“会好起来的,纪与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攥着她的衣角,在心里发誓:等他有了权力,一定要护着她,让她再也不用受委屈。
可权力这东西,是会让人变的。
他一步步往上爬,踩着鲜血和白骨,双手变得越来越脏。他学会了猜忌,学会了伪装,学会了用冷漠来保护自己。再次看向云栖雪时,心里除了当年的依赖,还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占有欲,还有一丝恐惧。
他怕她像其他人一样,只是看中他的身份;怕她心里念着的,始终是那个南楚;更怕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安稳,反而会连累她。
所以他开始疏远她,对她忽冷忽热。他故意在宫宴上给她难堪,又在无人时偷偷看她的背影;他册封明若心为后,看着她故作平静的脸,心里却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以为这样就能让她离开,让她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可她偏不。她像当年一样,安静地守在原地,不卑不亢,仿佛无论他做什么,她都能承受。
直到那天,她拿着匕首抵着自己的脖颈,求他放过南楚。
他看着她决绝的眼神,才猛然惊醒——他所谓的保护,不过是懦弱的借口。他害怕失去她,所以用伤害来试探她的底线,却差点真的把她推开。
那一刻,他终于承认,他爱上她了。爱她的善良,爱她的坚韧,爱她看向自己时,眼中从未变过的清澈。
他放了南楚,废了明若心,不顾一切地把她留在身边。他知道朝臣会反对,知道天下人会非议,但他不在乎。他是皇帝,他想护着的人,谁也不能动。
他开始学着对她好,学着表达自己的心意。虽然有时候还是会笨拙,会忍不住吃醋——看到席乐安看她的眼神,看到莫淮之对她的关心,他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想发火。
但他在改。
他会记得她喜欢吃的蜜渍金橘,会在她生辰时亲手为她画一幅画,会在处理完奏折后,悄悄去她的宫殿,看她熟睡的样子。
有了念安之后,他更是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看着她抱着孩子,温柔地笑着,他会觉得,那些年吃过的苦,受过的罪,都值了。
那天,他抱着念安,站在廊下看云栖雪。她穿着月白的裙子,坐在玉兰树下看书,阳光落在她身上,美好得像一幅画。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天,她递给自己的那个温热的馒头,还有那句“会好起来的”。
是啊,真的好起来了。
他走上前,从身后轻轻抱住她。她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他,笑着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就是想告诉你,云栖雪,有你在,真好。”
那些藏在心底多年的话,终于在时光里,找到了合适的时机,轻轻说了出口。
而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