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的钟声刚过,陈默的运动鞋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刚下过一场雷阵雨,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被浸泡后的腥气,路灯的光晕在水雾里晕成一团团模糊的光球,像是漂浮在半空的鬼火。
他本该在半小时前就到家的。加班到十点,错过最后一班地铁,手机在半路没电关机,只能凭着记忆抄近路穿过这个名为“望月”的公园。这地方白天倒是热闹,跳广场舞的大妈、放风筝的小孩挤得满满当当,但此刻放眼望去,只有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梧桐叶,和远处凉亭里隐约晃动的黑影。
“应该是塑料袋吧。”陈默喃喃自语,握紧了口袋里那串作为防身武器的钥匙。钥匙链上挂着的金属铃铛随着脚步轻轻碰撞,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沿着主路快步往前走,眼睛盯着地面,不敢去看那些隐在树影里的长椅。小时候奶奶说过,夜里的长椅不能随便坐,说不定正有“人”在上面乘凉。他以前只当是老人吓唬小孩的话,可现在,每一张空着的长椅都像是在黑暗中张开的嘴,等着吞噬掉闯入的活物。
走到樱花林时,他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不是风声,也不是树叶摩擦的响动,而是一种……像是有人穿着湿透的布鞋,在泥地里拖沓行走的声音。“啪嗒,啪嗒”,带着黏腻的水渍声,从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
陈默的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他猛地回头,身后只有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樱花树,粉色的花瓣被雨水打落,铺满了地面,像是一层薄薄的血痂。刚才的声音消失了。
“谁在那儿?”他壮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公园里荡开,又被黑暗吞噬,连个回音都没有。
他加快了脚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穿过樱花林就是公园的西门,出去再走五分钟就能到小区。他盯着前方那道在夜色中模糊的铁门,几乎是小跑起来。
就在这时,那声音又响起来了。
这次更近了,仿佛就在他后颈窝吹气。“啪嗒,啪嗒”,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哼唱声,像是一首老旧的童谣,调子走得七扭八歪,听得人头皮发麻。
陈默不敢再回头了。他拔腿就跑,运动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可那拖沓的脚步声也跟着快了起来,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是附骨之疽。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右侧的儿童游乐区,那里的秋千不知被谁荡了起来,铁链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月光恰好从云缝里漏下来一瞬,他看见秋千上似乎坐着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双脚悬空,却能让秋千越荡越高。
“啪嗒。”
那声音突然停在了他身后。
陈默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贴在背上,带着雨水和腐烂树叶的味道。那哼唱声也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黏腻的、仿佛有人在舔嘴唇的声音。
他想起上周看的新闻,说有个老太太在这公园晨练时,发现樱花林里多了个新的长椅,样式古旧,木头缝里还嵌着暗红色的污渍。当时他没在意,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没看到那张长椅。
或者说,那张长椅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他慢慢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
身后空无一人。
只有一张深棕色的木质长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樱花林的入口处。椅面上还挂着水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而长椅的正中央,放着一只红色的塑料小水桶,桶沿上搭着一把断了齿的塑料梳子。
那是他女儿的东西。
陈默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女儿去年在公园里玩捉迷藏时,就是拿着这只水桶跑丢的。搜救队找了三天三夜,最后只在湖边发现了这只空桶。警察说可能是失足落水,可湖里的水最深也才到成年人的膝盖。
他颤抖着走过去,指尖刚要碰到那只水桶,就听见游乐区的方向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是秋千撞到铁柱的声音。
他猛地抬头,那个白裙小女孩还坐在秋千上,只是这次,她缓缓地转过头来。距离太远,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轮廓,和一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爸爸。”
一个稚嫩的声音乘着风飘过来,带着湖水的腥气,钻进陈默的耳朵里。
他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转身就往西门跑。这次,身后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只是不再是拖沓的“啪嗒”声,而是无数只小脚踩在水洼里的声音,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爸爸,陪我玩呀。”
“你的梳子掉了哦。”
“我们在湖里好冷啊。”
无数个细碎的童声在他耳边盘旋,他甚至能感觉到有湿漉漉的小手在拉扯他的裤脚。他拼命地跑,钥匙串上的铃铛疯狂作响,却盖不住那些越来越近的声音。
西门的铁门就在眼前了,锈迹斑斑的栏杆在月光下像一排扭曲的骨骼。陈默使出全身力气冲过去,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冰冷的铁门时,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冷滑腻的手抓住了。
那只手很小,指甲缝里还嵌着黑色的淤泥。
他惊恐地回头,看到了那张脸。
不是女儿的脸。
那是一张被水泡得发胀发白的脸,眼睛浑浊不堪,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是上周新闻里那个发现新长椅的老太太,她三天前被人发现浮在湖面上,脸上带着和此刻一模一样的笑容。
“小伙子,”老太太的声音像是从水底冒出来的,带着咕噜噜的气泡声,“看到我的梳子了吗?红色的,断了齿的那种。”
陈默的视线越过老太太的肩膀,看到樱花林入口的那张长椅上,不知何时坐满了人影。他们都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头发滴着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里都拿着红色的小水桶。
而游乐区的秋千还在空荡地摇晃着,“咯吱,咯吱”,像是谁在无声地笑。
第二天清晨,晨练的人们发现望月公园的西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有细心的人注意到,樱花林里多了一张新的长椅,椅面上放着一串钥匙,钥匙链上的铃铛还在微微晃动。
至于那个叫陈默的年轻人,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只有在每个下雨的午夜,有胆大的人说,能看到公园里有个模糊的身影在跑,身后跟着无数踩水的脚步声,还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喊:“爸爸,等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