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欢乐谷的广播开始循环播放闭园通知，甜美的女声在空旷的园区里回荡，却盖不住远处过山车轨道发出的金属摩擦声。林夏把最后一袋垃圾扔进推车，拉着车往员工通道走，橡胶手套蹭过栏杆，留下几道灰黑色的印子。
作为兼职保洁，她本该和其他人一起在半小时前下班，但组长临时让她清理旋转木马区域的呕吐物——有个小孩把棉花糖吐在了南瓜车的座位底下。现在整个游乐园像被抽空了灵魂，霓虹灯牌逐个熄灭，只剩下应急灯在地面投下惨白的光，照得那些静止的木马和天鹅像一群沉默的标本。
“咔哒。”
身后传来器械转动的轻响。林夏猛地回头，旋转木马的平台上空无一人，只有那只断了一只耳朵的兔子雕塑，在阴影里半眯着眼，仿佛在窥视。她记得下午打扫时，这兔子的耳朵还是完整的。
“应该是风刮的吧。”她拽了拽卫衣帽子，加快脚步走向那辆染着粉色污渍的南瓜车。呕吐物已经半干，黏在蓝色的坐垫上，混杂着糖霜的甜腻和胃酸的腥气。林夏蹲下身，喷了半瓶清洁剂，刷子刚碰到污渍，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阵齿轮转动的“咔咔”声。
旋转木马竟然启动了。
不是正常运行时的匀速转动，而是时快时慢，像是老旧的发条在苟延残喘。彩灯忽明忽灭，粉色的小马、白色的天鹅、棕色的麋鹿，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次掠过，投下扭曲的影子，像一群在跳死亡圆舞曲的幽灵。
林夏僵在原地，手里的刷子“啪嗒”掉在地上。员工手册里写得清清楚楚，闭园后所有设备都会切断电源，更何况这台旋转木马上周刚出过故障，维修牌还挂在入口处摇晃。
“谁在那里？”她朝着控制室的方向喊，声音发颤。控制室的玻璃漆黑一片，只能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像个被拉长的鬼影。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个小丑。
他坐在最外侧的白色木马上，穿着褪色的红紫相间的连体服，领口的铃铛掉了一半，露出里面发黑的棉絮。绿色的头发乱蓬蓬地贴在头上，惨白的面具上画着夸张的笑脸，嘴角咧到耳根，却在右眼下方有一道新鲜的裂痕，像是刚被人用指甲划破的。
林夏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她在这里兼职三个月，从没见过这个小丑。园区里的小丑表演最晚到七点就结束了，而且他们的制服都是亮黄色的，面具也不会有这样诡异的裂痕。
小丑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原本随着木马转动的身体突然定住，歪着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面具上的裂痕在彩灯闪烁时，像是在不断渗出血珠。
林夏转身就跑，推车在身后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她不敢回头，只听见旋转木马的速度越来越快，风声里夹杂着铃铛的脆响，还有一种……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木马木板的“沙沙”声。
跑到碰碰车区域时，她撞到了一个人。
“抱歉！”林夏慌忙道歉，抬头却发现是个穿着同样小丑服的人，只是这一个的面具是哭脸，蓝色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面具边缘还沾着几根棕色的毛发。
“你好呀。”小丑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看到我的伙伴了吗？穿红紫色衣服的那个。”
林夏的舌头像被冻住了，说不出一个字。她注意到小丑的右手戴着一只黑色手套，指尖却有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
“他总喜欢偷别人的耳朵呢。”小丑突然笑起来，哭脸面具做出笑的表情，显得格外扭曲，“上周偷了兔子的，昨天偷了泰迪熊的，今天……”
他的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从旋转木马的方向传来的。林夏猛地推开小丑，不顾一切地往员工通道跑，身后传来碰碰车碰撞的“哐当”声，还有那个砂纸般的笑声。
员工通道的铁门就在眼前，生锈的插销却怎么也拔不开。林夏的手指被划破，血珠滴在冰冷的金属上。她回头望去，看到两个小丑正并肩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红紫色衣服的那个手里举着什么东西，在月光下闪着白森森的光，像是一只断耳。
“你的耳朵真好看。”红紫色衣服的小丑开口了，声音是小孩子的童声，却带着说不出的阴冷，“可以送给我吗？”
林夏终于拔开了插销，跌跌撞撞地冲进通道。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旋转木马的音乐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欢快的旋律在此刻听来，像是催命的符咒。
她跑了不知多久，直到撞进保安亭的玻璃门，才被值班保安老李扶住。“小夏？你咋了？”老李举着手电筒照她的脸，“脸色这么白，跟见了鬼似的。”
林夏指着通道入口，话都说不连贯：“小……小丑……两个……”
老李皱着眉走出去，手电筒的光柱在空无一人的通道里扫了一圈：“哪有什么小丑？你是不是太累看错了？”他回头指了指墙上的监控，“不信你看回放。”
监控屏幕上，只有林夏一个人在通道里狂奔，身后空无一人。旋转木马区域的画面是黑的，老李解释说那里的监控线上周就被老鼠咬断了。
第二天，林夏请了假。中午时，她刷到本地新闻——欢乐谷的旋转木马在凌晨发生机械故障，整个平台塌陷下去，露出底下被掩埋的骸骨。报道说，二十年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火灾，一个小丑和七个孩子没来得及逃出来，被活活烧死在旋转木马里。
林夏盯着屏幕上那张被烧焦的小丑面具照片，突然注意到面具的右眼下方，有一道细微的裂痕。
下午，她收到组长发来的微信，问她昨天是不是把清洁工老王的橡胶手套拿走了。老王说他昨晚在旋转木马附近丢了一只右手的手套，上面还沾着清理机械油污的暗红色溶剂。
林夏猛地看向自己的右手——昨天匆忙中没来得及摘下的手套，不知何时只剩下了左手一只。而她的右耳后面，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浅的划痕，像被指甲轻轻划过一样。
窗外，欢乐谷的方向隐约传来旋转木马的音乐声，在午后的阳光里，欢快得让人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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